四十六、
冬天到了,天氣開始轉冷。我想壹個人好好呆著,靜靜地想壹些事情,但是學校沒有放假。奶奶的病突然轉好了。我不明白奶奶為何會這樣?奶奶哄我,“奶奶的病好了。奶奶喜歡和孫兒壹起過個好年呀!呵呵……”當時奶奶看著我的眼睛總是笑瞇瞇的。是的,奶奶確實好起來了,那真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看著奶奶臉蛋上舒展的笑容,我心裏甭提有多歡喜。壹天到晚,整個人傻傻的繞著奶奶轉圈兒,壹直轉呀,轉呀,直至頭暈目眩的,打亂了腳步,穩定了心情為止。在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突然間,我覺得整個世界變得紅火起來了。
大人們總以為小孩子屁股三把火,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屁股著火。我問過奶奶那樣的問題,但是奶奶只會對我繞圈圈,給我不明確的答案。“我從來沒見妳的屁股冒過煙,只是大多數時候是開著天窗(褲子屁股兩塊總被泥沙磨出兩個小洞)的。呵呵……”奶奶說的壹點都沒有錯,每每刮寒冷的大風的時候,我的屁股就特別遭殃。寒風呼呼直往我屁股裏灌,冷得我的牙齒打群架。最後,我的身體像壹只被打足了氣的氣球,隨時都會飄升入天空中去。那些時候,世界開始變了臉色,老天爺對小孩子真是太不公平了。
冬天的世界真的好冰冷。陳壹方的手腳已經明顯發裂。我可以看到壹絲壹絲的血水從他手背的皺疤裂縫裏冒出來,要多惡心,便有多惡心。造成如此惡劣的病疾,主要是因為他不懂事,不講究衛生,習慣了邋遢的生活。他的手腳是從來不洗的,或者說,他從來都不會把手腳洗得過於幹凈。他的手掌,腳背總粘貼了壹些烏黑發亮的汙垢,連鼻孔和嘴唇之間也爬滿了惡心的汙垢。忘了壹點,他的嘴巴也已經幹裂了。壹般情況下,他說話總是顫巍巍的,顯得有點吃力,所以大半天不會和我們說上幾句話。哦,多麽可憐的小家夥!作為他的朋友和知己,我曾經警告過他的,無論如何得好好保重身體,要常搞衛生,鍛煉身體什麽的,但是他偏偏聽不進去。這樣我也沒法子。他說,“世界的事情都沒有我的事情重要。如果我能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那就太好了。”據我了解,陳壹方說的是個性,但是我不懂欣賞。因為,打我從娘胎出來,就沒那根心弦,所以向來我不大適合與邋遢王子為伍。至於丁汗的模樣,只能用壹個字來形容,“臟……”。雖然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但是不管怎麽說,他都是我從小壹起玩到大的夥計。我對他的邋遢的行為只能耐心忍受。其實我和他也沒有什麽兩樣,大夥半斤八兩,不分彼此。
窗外,天寒地凍,時而下起了毛毛細雨。飄逸的雨水打濕了大地,泥土開始變得松軟起來了,也開始變壞,變爛,變得讓人討厭。它們常常和小孩子為了壹些事情糾纏不清。濕泥粘住孩子們的腳板,走起路,特別不好受。奶奶對我說,“在這些刮風下雨的日子,孩子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裏,哪兒都別去。”奶奶之所以這麽說,可能是她把自己的快樂的童年給忘了吧。她不懂現在孩子的心理。玩是孩子的天性,什麽時候又可以把心收住,並把心裏的秘密藏到衣櫃的底層去呢?所以,事情自然地發生了。我相信我那樣的行為沒有觸犯天條。奶奶試圖把我關進黑暗的小房間裏,但是那個小小的牢籠又怎能把我困住呢?靠我天才般的腦瓜,超級的想象力,絕對可以找到出路的。最後,我想說的是,我討厭她的行為。
當時,我家院裏只有壹排土瓦房。我用來睡覺的床是四合架子的那種。無聊的時候,我時常爬到床架子上去玩蟋蟀。只有那樣,奶奶和母親才找不到我,我也就不用去幹活了。我討厭她們經常在我身邊唧唧歪歪的,吩咐我幹這些,做那些。我壹聽到她們的聲音,腦袋就好似鉆進了無數的小蜜蜂,“嗡嗡嗡”響個不停。只有堂姐和媚子知道我的下落。然而,唯壹讓她們恐懼的是搖搖晃晃的床架子。向來,她們是不敢輕易爬上床架子,和我壹起玩蟋蟀,和我爭論壹些村裏發生的時事的。在我的眼裏,她們是膽小鬼,是懦弱的孩子。我爬上床頂,身體站立,手臂伸直就能觸摸到屋頂排列整齊的壹疊又壹疊遮住我眼睛的也遮住溫暖的太陽的焦黑的瓦塊。
“奶奶會來開門的。她只想嚇唬嚇唬我而已。也許,現在她正忙著自己的事情去了呢。她常常忙活著,為壹些碎小的事情忙碌,為壹些家事忙碌,為小孩子忙碌。如果沒有活兒幹的話,她會悶壞的,那時候,她會壹刻都做不住。所以,就算生病,她是不會在臥室裏呆上很久的,除非是病得嚴重。在她心目中,不勞動的人是沒用的,叫什麽來著,對,就是垃圾。所以,她壹直幹活,幹活……”我心想。
突然,壹只老鼠從屋頂掉落在床架子上,跟著整個床架子就隨著劇烈地搖晃。可能是床架負重過大,我還真擔心床架會突然崩塌了。笑話,這真是個笑話。老鼠害怕我呢,我擔心老鼠幹什麽喲。更詳細地說,是它識時務,像個賊那樣逃掉了。“它臨走的時候,想過,‘我這麽骯臟的玩意,也配闖入人的世界,簡直是癲狂得無藥可救了。’”我想。現在我對老鼠大度極了。那壹次,我沒有刁難可憐的小家夥,我把它放生了。
在那段被困的苦悶的時間裏,在那個糟蹋的環境裏,如果我的脾氣稍微不好的話,我肯定會把那只老鼠逮住了,然後慢慢地剝去它的皮,最後將它生煎活烤,待烤熟後,如果我吃剩下壹些的話,我是絕對不會不給媚子送去壹點點的,就算只剩下老鼠骨頭也好。我的行為之所以這麽堅持,就是因為媚子見到那些紅皮細肉的時候,她的情緒波動極大。“妳……妳這人……怎麽,怎麽連老鼠也不放過呀?畜生……”跟著,她的兩只小眼睛壹翻,人跟著便倒了下去了。我的兄弟丁汗喜歡吃老鼠的兩只嫩耳朵。媚子知道我的事情後,也曉得丁汗的嗜好,就是沒有膽量阻止我們的行為。我想,“媚子向來對丁汗沒感覺,大多是因為丁汗沒有主見,死心塌地跟我幹這幹那的,沒有壹點新鮮感。好事情就沒有什麽好說,偏偏壞事做了壹大攤,像座山,誰能受得住喲?”
“老鼠的兩只嫩耳朵好吃極了,當真是世間少有的美食。我長這麽大個仔,就能享受這高檔的消費,棒極了。當時,我家裏窮,爹爹沒錢給我買肉補身體。俺娘苦,身體瘦得像只風箏,沒有奶水餵養我。後來,我那拼命的爹見著自己的孩子日漸消瘦,便擔心不已。每天晚上,他便在床上輾轉難眠。後來,夜深人靜之後,他幹脆不睡覺了,晚出早歸,就是為了抓在爹爹心裏是寶貝的邋遢老鼠。我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他踏著晨曦,提著壹只布袋子回家的。布袋壓在爹爹的背上,搖搖晃晃,蹦蹦跳跳的,我知道布袋裏面裝的是什麽東西。後來,我進了廚房,不小心看見爹爹手裏抓著三、四只老鼠,特大好,特別肥的那種,沖我傻笑。他動作麻利地把老鼠的耳朵割下,然後快速去了老鼠毛,把他們裝進烤箱裏。待老鼠耳朵煎熟後,爹爹就親手餵給我吃。老鼠身體部分就是由俺爹娘幹掉的。”
“妳真是幸運,丁家根苗。看得出我的羨慕嗎?差點流口水了。但是,有壹點,我們不得不承認,妳爹娘還是不大疼愛妳。妳爹娘太自私了!他們怎麽可以把全部的肉吃掉呢?這樣的爹娘,喲……不要也罷!”
“我爹爹很愛我的,他說過的。我娘也疼我,她也親口對我說過的。我是他們的命根,是他們的寶貝兒,是他們的夢。我不許妳這樣說我爹娘。”
“嘩塞,聽聽,多肉麻!不過,我也有同感。兒子可是爹娘心頭肉、胸中骨、肉裏血,哪能不愛不疼不惜的呢?我奶奶,還有我爹娘也疼愛我的。我……這只是隨便和妳開了玩笑而已,妳別當真,行不?”
“當然,我就知道妳在拿我當小醜,跟我嬉鬧,我不怪妳,但是剛才那些話兒,我還是得對妳說清楚的。以後,如果妳再對我開這樣的玩笑,我想,我們連兄弟也沒得當了。我發誓……”
“嗨……,嗨……,我說,妳也別把這麽瑣碎的事情看得那麽嚴重?挺認真的,臭小子!”
“就這麽嚴……嚴重!我愛我的爹娘!”
“那……媚子呢?”
“喜……喜歡……”
我做在床架子上,不禁又想起了我的堂兄來。陳壹方壹般不會幹涉我的事情,阻止我的行為。就算是我做出了逆天而行的事情,他也只會冷眼旁觀,最多旁邊說些風濕的話把子。不過,有些時候,我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確實有點味道,可是韋君從來都沒讓他好受。
“妳們這是徹底的腐敗行為。妳們就只懂虐待動物,妳們還學會幹些什麽?這樣的勾當伴隨妳們成長,不是嗎?妳們敢否認嗎?每當妳們看到老鼠屍首異處,血肉橫飛的場景時,妳們不會因為自己是個男子漢做出那些殘忍的事情而傷心落淚嗎?妳們的良心都拿去餵狗去了嗎?太過分,過分得沒爹娘養的!”
“我說,陳大哥,妳別把事情說得那麽惡劣,好不好?不就是壹只邋遢的老鼠嘛,妳也犯得著給它燒香跪拜嗎?我們田地裏,谷倉裏的糧食還不是給它們糟蹋了呀?這是自然界的生態平衡,它的嘴巴收不緊,我們小孩子的嘴巴哪能收得緊呢?為了維持生態平衡,我們寧願做出壹點犧牲,但是,絕對不會做出讓步。”
“有沒有搞錯?這樣也可以……”
陳壹方沒有再理會韋君。他在壹旁默默地看著火鍋底下隱秘跳動的火苗。等我們煮熟鼠肉後,陳壹方第壹個迫不及待地擠進我們狹小的空間,把我們全給擠散了。他快速地掀開鍋蓋,左手的兩只中指往火鍋裏正冒白煙的沸水裏瞎摸。突然,不幸的事情發生了。壹大滴沸水跳到陳兄弟的手背上,曖昧地親上了壹大口。陳壹方受傷的手閃電般地從火鍋裏抽了出來。
“哦,我的媽媽呀,我的上帝呀……,妳們快看看呀,這水珠兒竟敢……敢咬我。它真的咬我了。哦……我的手背冒個特大號的水皰呢。今天,我倒大黴了。”
“是呀!那些家夥真夠可惡的,他們真是混蛋,幹嘛不把妳整個手掌都給吞下去呢?它們混蛋透了,沒藥可救的混蛋。他們只給妳這麽點傷,太不值了。”
丁汗早已經看不慣陳壹方的動作。他給了陳壹方壹個委婉的語句,頂了回去。那時,大夥便開心的樂開了。陳壹方的臉壹陣青、壹陣白的,呆楞當場。他尷尬地盯著丁汗缺了兩顆門牙的嘴巴瞧,眼睛裏沒了往日的溫善,不時噴射出壹團團仇恨的烈焰。
以上都是過去了的事情了。現在,我仍然得端坐在床架子上,沒事胡思亂想。我正想著法子,如何才能在瓦頂開個天窗,然後溜出去?突然,壹束刺眼的太陽光穿透嵌在瓦片上的玻璃瓦蓋,恰好照射在我的眼睛上。然後,陽光繼續照射在我消瘦的身體上,頓時,壹絲壹絲的暖流悄悄地溶進了我發冷的身體,感覺舒服酣暢極了。美中不足的是,我開始感到心悶,腦袋發暈。我必須馬上離開這個狹小的空間,不然我會窒息的。我站起身,把頭頂的瓦片扒開,掀開了壹個缺口,其他的瓦片往左右兩側挪移,之後,我瘦小的身體便能從兩根平行的橫木條中間鉆出去,最後,我終於如願以償地融進了金陽裏。外面的世界好大,好輕松,就連呼吸的空氣也變得珍貴自由起來了,什麽事情都進行得如此順利,出乎我的意料。我曾打算放棄這項艱苦的自救行動,現在我才知道,如果只看事情表面很難辦到就放棄的話,那是極為荒唐可笑的。不管怎麽樣,嘗試後了才知道命數。因為我嘗試了,所以我成功了。如果真的沒有辦法繼續下去的話,我便不會繼續堅持,我會考慮撤退,另想其他的方法。俗話說,事在人為嘛。我突然發現自己長大了。奶奶不可以再對說我,“小……小孩子。小孩子不要管理大人的事情,不要……”當我低下頭,瞧瞧屋裏的壹切的時候,我瞎了眼了。
“哦……我的天呀,怎麽那麽高呀?哪來的樹葉?整張床架子鋪得滿滿當當的。過壹會,奶奶回來了,她肯定會把我罵死的。怎麽辦?怎麽辦?”
正當我思索這些苦惱的問題的時候,奶奶提著裝滿鮮嫩的白菜的竹籃子,左右搖擺著身體回家來了。她壹進院門,沖進她眼簾的便是蹲在屋頂上手腳發抖,渾身發顫的我的身影。奶奶壹時慌了神。大約楞了幾秒種,她突然對著我,來了壹聲河東獅吼,“海格,海格,妳……妳別怕,站……站著別動,別動啊……。好……哈孩子。”奶奶的尖叫聲已經把我嚇得半死過去了。壹時半會,我的身體開始轉動,腳踩在長滿青苔的光滑的瓦片上,壹不小心,整個身體像個刺猬球直接往屋檐下滾去。我滾動的身體把屋頂上的瓦塊輾碎了。奶奶站在門口,人兒壹動不動的,跨不出腳步。她臉蛋的表情僵硬,眼睛也忘了轉動。很快,我的身體滾出屋檐,跟著,我的身體垂直下落,下落……
四十七、
“這回肯定沒救了。”消極的念頭很快在我的腦海裏消失了,突然,壹雙有力的手臂從屋檐裏伸了出來,把我牢牢地接住了,然後我的眼皮壹合,暈死過去。以後發生的事情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事後,奶奶給我弄了壹些好吃的。她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把我壹個人關在黑暗的小房子裏了。“那她還能把我怎麽樣呢?”我心裏嘀咕著。奶奶說,“當天,妳伯父恰好在屋裏睡覺。他被妳尖銳的呼救聲驚醒。之後,他立即跳下床,匆忙跑出門外,最後就把妳給救了。小調皮鬼,妳真是太不像樣,小命不值錢的,是不?當真不懂愛惜自己的生命喲!”
從那事情發生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爬上床架子去掀瓦塊,倒是有幾回,我看到奶奶手裏提著壹把菜刀向我趕來。壹些血水正從刀尖壹滴滴落下來。這讓我看著心寒。原來那時奶奶正切生豬肉呢。以後……以後鬧劇不會再上演了。快到中午,吃飯的時間到了。奶奶為我端上清甜的飯食,還有鮮嫩的雞腿,紅燒的豬肉絲。我吃得歡快,吃得得意忘形。不知什麽時候,弟弟鉆進廚房,從盆子裏搶去壹只雞腿,小嘴巴不住地嚼動,吃得津津有味。他吃得滿臉是油,連鼻孔也粘了好些肉絲兒。奶奶沖進我觸犯,把弟弟抱到院子裏去了。“妳這個小調皮蛋,比妳哥哥還行,我這副老骨頭可被妳們兄弟倆折騰得酸散了……”奶奶得給弟弟來壹陣清涼——洗臉。等我吃飽喝足了,心態才稍微平靜。我發覺,我開始長大。長大了,就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冬天真的光臨我的寒舍了。我得穿上多件單衣,把單薄的身體包裹得緊緊的,手臂腿腳僵硬,活動不自然,像頭大狗熊。就在這個冬季,我聽到壹則壞消息。剎那間,我渾身冒冷汗,冷卻骨子。我深悟到,生命是那麽脆弱,就只有那麽壹回。
在日光融融的中午,丁汗額頭冒出豆大的熱汗,慌慌張張地找上了我。怎麽這樣的大寒天,丁汗就能冒出熱汗?這會兒,我被冰寒凍得渾身顫抖呢。我嘴裏上下排的牙齒正鬧得兇,打得激烈呢。丁汗也不管理我。他剛闖進我的房門,直接跑到我的大床邊緣,壹個起跳,整個身體就跌到我的床上去了。當時丁汗的頭壓在我的棉被上,壹聲不吭的,讓我好生納悶。過上好壹會兒,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哭出聲來了。
“嗨,嗨,好兄弟,妳知道不?妳……妳這樣做太過分了。妳……妳把我的被單全給弄臟了。妳……妳到底是怎麽啦?幹嘛哭哭啼啼的像個妞們。”
“我……我怕……”
“怕什麽呀?有老大在,別怕。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啊……”
“嗚……,嗚……,石智,他……他完了。”
“什麽完了?大白天的,別說瞎話。妳咒我也就算了,拿兄弟開玩笑,妳也太不夠義氣了。”
“我是認真的。什麽時候,我在妳面前說過假話了。我沒騙妳,真的沒騙妳。石智真的走了。”
“好好,老大就相信妳,相信妳。別沖動,妳。慢慢說,把事情壹五壹十全部告訴我。”
“事情是這樣的。”
丁汗歇了口氣,開始講述他經歷過的事情。
“當天,我、石智、幾原、還有韋君壹起在溪邊玩耍。石智家準備建新樓。他家新樓建築在溪邊。當時,我和幾原偷了石智家的用來建築用的壹些石灰石。我們拿著石灰石到小溪邊玩。我們把石灰放在溪流的岸邊,然後,幾原給石灰石澆了些水。不久,石灰石表面冒出壹陣壹陣的煙霧,帶著壹股臭臭的味道。起先,石智在溪水裏摸魚蝦,他剛爬上岸,那股煙霧便迎面撲打過去。當時,韋君上了石智的當。她被石智整了。石智說,‘石灰石化了,是不會燙人的。’韋君竟沒心沒眼的相信了他的話。我本想阻止的,但是石智壹只手在我屁股上狠狠捏了壹把,我便不敢多管閑事了。幾原幹瞪著韋君,也不敢說壹句話。幾原喜歡玩鬧,熱鬧,這樣的事情正合她的胃口。韋君沒有壹丁點防備。她立即伸手去抓已化了的仍在冒煙的石灰石。當她的手指接觸滾燙的石灰石時,才後悔,知道上當。‘燙……燙呀……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小石頭,我跟妳沒完,嗚……’韋君的手使勁地甩甩,但是石灰粉末好像要和她糾纏不休的模樣,緊緊地粘在她的手指上,不時發出滋滋的聲音,是沒法子甩不掉的。‘別怕,韋君,快……快把妳的手伸進溪水裏。快呀,這樣可以減輕妳的痛苦。’韋君聽了我的話,便整個人跳進了溪水裏,當時溪水淹過她的脖子。她的身體泡在溪水裏,沒再哭鬧,壹直靜靜地盯著石智瞧,沒有上岸的意思。過了好壹會,她才從溪水裏抽出的手掌,讓人心疼的是,她的手掌變了形狀,手掌表面起了好多水皰子,石智看傻了眼。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麽悲慘的場面,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等淒慘的地步的。後來,我找不著石智的人影。我想,他早就溜掉了。”
“我說,兄弟。妳這說的可都是石智的臭事呀。他人不是好好的嗎?妳怎麽說他完了?”我急不可待地問道。
“老大,妳先別急,我這說的是個前奏呢,現在才是高潮。妳不好好的聽清楚前面的,待會就會問這問那的,總想知道個為什麽的呀。”
“真好,我真受不了妳。繼續說吧,妳……”
“石智那混蛋真是倒黴透了。他走後,跑回他家工地準備偷些石灰石來玩。當時,他家的石灰石早被工人扔進石灰坑裏,發了。他只好揀些粘在泥地上的細碎的石灰石。就在那個時候,事情發生了。石智的眼睛尖,心兒細,他的眼睛被逐漸沸騰的石灰水裏的緩慢漂遊的幾條大肚子的魚兒吸引了。可能,石智想看看小魚在沸騰的石灰水裏是怎麽悲慘地死去的。他想把小魚的死亡過程詳細地記錄在腦海裏。他的頭慢慢地向下低,身體朝石灰坑探過去。當時,石灰坑裏的清水已經變成乳白色,也逐漸沸騰起來了。石智仍然想看得清楚壹點。後來,他的身體彎曲,向前面,低垂著,低垂著……屁股向著天空翹了起來。在那緊急的時刻,我從不遠處朝石智趕去,但是我不敢吭聲,我怕出聲會把石智嚇慌了。到最後,我的動作確實太慢了。‘比蝸牛的還慢,慢得無可救藥了’我想。事情發生後,我壹直都這麽認為的。當時,我還沒趕到,石智已經壹頭紮進了石灰坑裏去了。當時的情景真是恐怖極了。石智在沸騰了的石灰水裏掙紮著,兩只小手胡亂地拍打著,抓拿著,可是那樣沒有用,沒有用的,嗚……立即,我沖到石智身後,抓住他的小腳,使勁把他拖起來。我不知道如何向妳說明當時真實的情景。真是太恐怖了。石智的頭上,上半身是石灰漿。那些黏糊的滾燙的石灰漿我連碰都不敢碰。我只記得,當時我被嚇壞了,跌坐在幹燥的泥地上,沒有了聲音。當時我不知道自己該為小石頭做些什麽好。石智滿臉是血水。血水混合著石灰水,壹起流進了石灰坑。沒多久,乳白色的石灰水被染成血紅色的了。哦……我的天呀。我的腦袋都快要裂開了。”
“丁汗,妳……妳這是給我編故事吧?”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
“我……我……我無話可說。”
丁汗說完,鉆進了我的棉被單裏。他臉蛋上是豆大的汗珠粘貼在我的幹凈的棉被上,濕了壹片。他哽咽著,沒哭出聲來。我沒逼迫他繼續說下去。事情的大概我已經清楚,也沒有什麽好追問的了。
四十八、
第二天壹大清早,我在村口的小道遇見石智的娘。她的兩只眼睛呆滯凝滯的,好酸好酸,好累好累,淒淒慘慘,整個人像已經被藥物麻痹了似的。她的雙手緊抱住壹只小盒子,灰白顏色的,我看著它便害怕。遠遠的看見她,我就躲到了屋檐底下。我親眼看見她把盒子放在村口的老龍眼樹的樹杈上的。我知道,村裏人是不能把枉死的小孩帶進村裏的。可是,我仍然不明白,村裏人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做呢?這對做孩子的父母是多殘忍的事情呀!可是……可是很多事情我管不了,十分無奈。我擦去淚水,專註地打量石智的娘。她壹直默默地站在盒子的面前,好久,好久……
石智走後的那些日子,奶奶對我看得更緊了。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不禁又想起了和石智壹起玩耍的那些難忘的快樂時光。
那是壹個剛下過雨水的冬日。道路上的泥巴粘粘的,軟綿綿的。當時下著的毛毛細雨遮擋了我的眼睛,讓我渾身不舒服。地板上的爛泥巴粘貼在鞋板上,沈重,再沈重,心兒也跟著沈重起來。我走起路,好辛苦。那時,我與石智玩碉堡遊戲。其實,碉堡遊戲是相當簡單的。規則是這樣的:雙方隊員各自在地面上各畫壹個相隔壹段距離的正方形。正方形代表自己的地盤,也就是自己的碉堡。雙方隊員得經過兩個碉堡之間空擋的地方,到達對方的碉堡,來回往返三次,誰先抵達對方的堡壘,就算贏。而我們要到達對方堡壘壹定得通過壹件工具才能辦到。這個工具就是家裏用來打柴火的細長的鐵棍。雙方隊員得把細長的鐵根用力插進泥地裏,再和自己的碉堡連接成壹線,這就是進攻。如果第二次把鐵根插在地面上,就把第壹個插入點和第二個插入點連接,壹直到達對方的碉堡為止。如果在這個過程中,鐵棍沒有安穩地插在地面上,那就算是對方輸掉了壹局。如果鐵棍碰上隱藏在泥土裏的石頭,沒站穩,鐵棍倒下,也算輸了壹局。這個時候,就由該由對方開始攻擊了。最後,也就是總攻階段,就是整個遊戲的高潮。最先到達對方碉堡的壹方,使用鐵棍把對方的堡壘捅個稀爛,插個面目全非的。那個解恨就是痛快涼爽。所以,雙方都不會輕易放棄任何壹次把對方擊敗的機會。只要還有壹線希望,都會想盡壹切辦法致對方於死地。
今天,石智真走運。他的第壹桿就穩穩當當地插進了泥地裏。當他再次使勁地把鐵棍往泥地裏捅的時候,奇跡發生了。鐵棍與地板接觸的瞬間,發出刺眼的火花。石智把鐵棍扔到壹旁,跟著,蹲下身去。
“小石頭,寶貝!快……快把它挖出來。”我跟著端在石智的身邊,催促道。
“去,是鐵棍撞上了石頭了,哪兒來的寶貝喲?”
“石頭?妳不會把鐵棍往自己身上捅吧?快找找看,說不準真的給妳揀到寶貝呢。看看,今天天氣真的不錯咧。”
“行了吧!妳老就別逗了。喲……好吧,我找找。”
小石頭動手了。他找來壹塊尖銳的石頭,吃力地往泥裏鉆,並把泥土壹點點地挑出來。石智誇張的動作搞笑極了。我原以為他準會挖出壹塊石頭的,但是我算錯了。他的小手扒開了軟泥,從小洞裏掏出壹枚圓溜溜的圈圈。哦,天呀,他真是有福氣,他竟然得到了壹枚古銅板。銅板上寫著的字跡已經看不清楚,即使用水清洗去粘貼在上面的泥巴也看不清楚的。銅板的中間有壹個正方形的孔,整個銅板有火柴盒那般大。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大的銅板。我的兩只小眼睛緊緊地盯著石智手裏的銅板,恨不能把它搶到手。可是,我沒有做出讓我後悔壹輩子的事情。小石頭手裏捧著已經清洗幹凈的銅板,顫悠悠的往家裏趕。
“嗨,我說兄弟,咱們的遊戲還沒結束呢。勝負都沒分出,妳就想逃,還算是兄弟嗎?真是窩囊!”
“妳……妳說誰窩囊啦?啊!我這回大度。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心兒正樂著呢,不與妳計較太多。我要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俺娘。這回就算是妳贏了吧。咱們下次再分高低,行不?回家去嘍,回家去嘍……”
“哎,哎,等等我,等等我呀……”
我從泥地面上撿起用來撩柴火的鐵棍,緊跟在石智的背後。可是,石智的腳像生了風壹般,壹陣兒,路道上就沒了他的身影兒。突然,媚子從龍眼樹的側邊跳出來,把我嚇得個半死。媚子見到我,馬上哭哭啼啼的,真不像話。女孩就事多,煩人。
“走了,小石頭走了。他真的走了。嗚……,嗚……”
媚子的兩只眼睛通紅通紅的。她把我從溫暖的棉窩窩裏拖到冰冷的板凳上,沒完沒了地傾訴她的悲傷。當初我就認為,她的淚水是很值錢的。因為,看著她的表情,我的心兒也會跟著壹陣壹陣扯呀扯的疼。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又能做些什麽呢?媚子壹個女孩子又能怎麽樣呢?人的生命真的脆弱極了。說走就走了,連個招呼都沒打。媚子除了哭,還是哭,哭得震天動地,洪水泛濫。我想對她說些話,但是話在喉嚨裏打轉,哽咽著,什麽都沒說。她的頭塌塌實實地靠在我的嫩肩上,淚水順著她的臉蛋,鉆進我的脖子,往我暖背上流淌。剎時,壹股冰涼閃電般襲擊我的身體,讓我渾身冰冷。風兒壹起,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即使是這樣,我仍然沒有阻止媚子的洪水泛濫的行為。她的小腦袋繼續靠在我的肩膀上,即使我的手臂已經開始發麻酸痛,我也沒有抱怨壹句。看著媚子痛苦的表情,我深深地體會到,原來失去朋友是這麽的痛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