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膀大腰圓,粗門大嗓,脾氣暴得像隨時可能炸響的爆竹,讓人望而生畏.就是這樣壹條關東大漢,在我奶奶面前卻溫順得像只小貓,服服貼貼,說話都不敢粗聲大氣.我奶奶瘦小柔弱,慈眉善眼,說起話來細語輕聲,從沒見她發過脾氣.爺爺火爆性子發作時,爸媽和我都會噤若寒蟑,鄰居們的勸解也無濟於事,可只要奶奶輕輕咳壹聲,爺爺黑塔壹樣的身子會立即矮上壹截,把滿口的怒吼叫罵全都咽回肚子裏.
偶爾,奶奶的輕咳不能奏效時,奶奶就會使出她的殺手鐧------壹只棗紅色的小木盒,她撫摩著小木盒嘆息流淚,這時,爺爺馬上就老老實實地安靜下來,甚至還賠上笑臉笨手笨腳地哄奶奶開心,這只紅木盒就是奶奶降服爺爺的法寶.
五十多年前,爺爺和奶奶風華正茂,是壹對戀人,愛情進行得如火如荼,可天有不測風雲,奶奶突然被查出了肺結核病,這種病在當時被稱為"癆病",為不治之癥,為了不影響自己至愛的人壹生的幸福,奶奶刻意對爺爺隱瞞了病情,狠心不辭而別,移居到另壹座城市,只給他留了壹個轉信地址,爺爺壹連寫了幾十封信讓奶奶回心轉意,奶奶壓抑著悲傷只回了幾封,封封冷漠絕情,謊稱移情別戀.爺爺回信說姐姐是他的生命,如果得不到她,活著也沒意義,寧願壹死,後來,爺爺不知怎樣找到了姐姐的住址,撞開了奶奶的閨房,恰巧此時奶奶剛得到消息說"癆病"之說純屬誤診,奶奶喜極而泣,見到爺爺,刻骨的相思化成委屈的淚水奔流而下,撲到爺爺懷裏訴說原委,正說著,忽聽"啪"壹聲脆響,奶奶低頭壹看,壹只棕色的玻璃農藥瓶子掉在地板上,卻沒有破,奶奶的粉拳狠狠地打在爺爺的胸膛上,泣不成聲:"妳好糊塗啊,為了女人尋死覓活,還像個男子漢嗎?".....事後爺爺要扔掉那個藥瓶子,奶奶死活不肯,還莊重地把瓶子鎖進了紅木盒子,壹鎖就是五十多年.
後來,爺爺不幸患腦溢血,彌留之際,讓奶奶拿那只紅木盒放到病床上,擡手讓我過去,把所有的人都支開,奶奶也被爺爺攆開了,爺爺指著木盒,我會意地把它抱在懷裏,爺爺點點頭,艱難地對我說了他此生最後幾句話,看我使勁地點著頭,才長噓壹口氣,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出殯那天,我抱出那只木盒,執意要把它跟爺爺壹起埋葬.奶奶很意外:"丫頭,妳不是想留它陪妳們到白頭到老嗎?"
我對奶奶說:"我想通了,還是讓它陪著爺爺好了.
奶奶想留下它作紀念,家人也同意,只有我固執地堅持,雖然奶奶沒再說什麽,但落寞的眼神卻催人淚下.
事後,每當看到奶奶壹個人躲在角落裏暗自傷神,爸媽和男友都責怪我不該把盒子埋掉,說我當時的固執不可理喻,但我在心底只有重重的嘆息,沒有跟他們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