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也有春天
我是長大進城後,才知道老家山谷溪潭邊的花兒是野百合,當然,我是從城市的百合的樣子,看出來它們是親戚的。
鄉村的野百合沒有什麽濃烈的香氣,只是在山谷裏很樸素地開著,很難把她和城市裏的百合相提並論。
媽媽在廣州,看到了這些城市的百合花,和我談起了鄉村的野百合,就畫了壹幅百合花,簡單、粗糙,就像野百合壹樣自然率性。
城市裏的百合沒有四季,鄉下的野百合卻有春天。
她們和春天眾多的野花、田野裏的菜花、桃花、李花壹樣,誰也不是春天的老大。她們讓鄉野的春天雜糅著各自的清純或妖艷,把鄉野打扮得迷人。
可惜,野百合早已不再,讓位給環境破壞後瘋長在山谷裏的荊棘。
沒有了野花,沒有了森林,沒有了溪水,沒有了人。
山河仍在,野百合的春天就此被母親記憶下來。山河空留著野百合的回憶。
來自香港媒體的問題
1、城市和農村的不壹樣在哪裏?
——城市不安全,人多車多。
2、鄉下人種地種多少才能掙到城裏人壹樣多的錢?
——種死都種不了壹樣多的錢。
3、您原來種地,壹張紙片就可以被報紙刊登拿稿費,請問拿得最多的稿費是多少?要種多少糧食才能換來呢?
——要用壹兩百斤花生換吧。
4、聽說您剛到廣州的時候看到的花和綠樹以為是假的?北方冬天是不是沒有花?
——冬天北方咋會有花啊,天寒地凍的。
5、您剛開始聽說網絡和博客的時候,認為是什麽東西?
——不懂,不知道。
6、您聽說梵高的時候,聽人說妳以為是家鄉的什麽?
——我想,俺老家沒有這個地方啊!
7、您第壹次坐飛機到廣州,聽說在您家鄉的山村是大事情?
——是啊,十裏八鄉都知道了。
8、您去過北京,知道那裏是什麽地方嗎?
——北京是首都啊,毛主席在的地方。
9、北京好還是廣州好,還是家鄉好?
——都好。但還是家最好。
10、那麽多記者采訪您,您覺得自己是不是名人啊?
——我咋算名人呢,就是壹個農民。
11、人們為什麽喜歡您的畫?
——我也不知道,人家都說畫得感動。
12、讓您畫城裏的高樓什麽的,您能畫出來嗎?
——畫不出來。
13、您的身體不好,據說畫壹幅畫需要很長時間?
——不好說,有畫壹二十天的。
14、您的家鄉很苦,為什麽您用那麽漂亮顏色來畫?老房子的畫為什麽畫那麽重的顏色?
——老房子的顏色,代表心裏的苦。
15、您已經七十多歲了,您覺得有什麽遺憾的事情嗎?
——孩子都大了,沒啥遺憾的,哪兒都去了。滿足了。
16、聽說您經常想家,家裏已經沒有水吃,河也幹了,回去怎麽生活?為什麽還要想家呢?
——誰沒有個家呀,狗還不嫌家貧呢。
月亮,是我夜裏的燈
梵高奶奶口述
在廣州,我不能感覺到四季的不同。春夏秋冬,廣州的氣候就如壹個人不太變調的口音,直直的走過365天。
孩子們總是笑話我說 ,“白天不知夜的黑”。
說實話,我可真不知道季節變化,每天除了溫度變化,窗戶外面的樹,壹年四季都是綠的。還有,我打小就沒有見過,哪裏的樹能壹年開那麽多次花的?我知道了,這樹叫紫荊樹;去了香港轉了壹圈,也更知道了,是香港的市花。香港的海邊,還有用黃銅造的大紫荊花,我還在那裏摸了摸它。
北方好啊,四季性格分明:什麽時候開春,什麽時候種地,俺都不用看日子,感覺著天氣和溫度,就知道到什麽時候了。
我的日歷就是小麥、玉米,和野地裏的花花草草。從土裏鉆出了嫩芽,開了花,結了果,落了葉子,壹年也就到頭了。
在毛主席那個時代,日子窮,只有到春節時候,才準備點幹凈的東西給孩子換上,割上幾斤肉,算是過年;富裕壹點的時候,還可以買點點心果子,走走親戚。人窮的時候,連親戚家的門都不好意思進。拿什麽去呢?
在博客上,有孩子給我留言說,八月十五了,問我是不是想家裏的月亮。月亮對我來說,那就是夜裏的燈啊!我們常常就著月亮當燈,到地裏幹活。
可惜城裏也沒有月亮當燈了,只有電燈。
我的孩子晚上不睡覺,坐在電腦前寫東西。和我壹樣,也是在種地。妳不種,什麽糧食都不會給妳出來的。可是我弄不明白,明明是在電腦上動指頭,那字是怎麽出來的呢?原來大家可都是用紙用筆寫的啊。
我那老伴,以前記帳,連紙也不用,就拿石頭在土坯墻上刻上數字,這樣才知道我們欠別人多少玉米,人家欠俺多少小麥的斤兩。老伴走了好多年了,在被煙氣熏得黢黑的廚房墻上,還留著他寫的字。歪歪扭扭的。
印象最深的,是在冬天,天冷出不了門,尤其是大雪封門的時候,大人們在村莊裏掃雪,孩子們跑到山溝裏,在填滿雪的山溝裏挖雪洞。村子落光了葉子的大樹上,到處是斑鳩的鳥窩。“吃杯茶”(鳥的壹種,應該是烏鴉壹類的)、喜鵲、燕子什麽的都走了。它們是我們那裏的鳥,它們不走。人活多久,它們就待多久,它們的孩子也是。不過它們總是壹茬壹茬的比人換得快。
它們是村子的親人,還有狗啊豬啊羊啊,野地的狐貍啊野狼啊,它們也是村子的親人啊。
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到我家,除了在墻上還能看到老伴留下的字,院子樹上住的啄木鳥,我想不起來我們老家還有什麽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