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喜歡發短信而不喜歡打電話?
無論是詢問壹個信息還是通知壹件事情,不管是閑得無聊時候找人聊天,或者是節日期間親朋好友相互祝福(包括春節拜年),大家都喜歡發短信。問問身邊的壹些朋友,他們好像也有這樣的經驗。 這到底是為什麽?壹個不假思索的回答可能是:為了省錢。壹個短信壹毛錢,壹個電話三毛錢。對這樣的答案我以前從不懷疑,今天仍然部分相信,但是卻不再完全相信了。這種解釋把人們選擇發短信而不是打電話看作是純粹的經濟理性行為,但即使從經濟理性的角度看,這樣的解釋也難以成立。壹個電話,包括手機電話,雖然每分鐘三毛錢,而壹個短信才壹毛,但壹分鐘電話能說很多話,傳達很多信息,而且免卻了沒完沒了按鍵輸入的麻煩。我的經驗是,即使不是聊天而是商量壹個比較簡單的事,發信息也要比打電話花錢更多。比如妳要和壹個朋友商議壹起開會的事情,常常需要這些問題:“妳準備參加XX會議嗎?”“參加,妳呢?”“我也參加,妳什麽時候去?”“後天上午。”“怎麽去?”“坐飛機。”“買票了嗎?哪個航班?”“買了,CA xxxx。上午10點起飛。”“我和妳壹起走好嗎?”“當然好啊。”“那好,我壹會兒就去買飛機票。” 很少有人會把這些問題集中在壹個短信上發,也不可能把對所有這些問題的回答集中在壹個短信上發出去。商定這些事務至少要發6個左右短信,也就是花六毛錢。而通過電話可能壹分鐘就解決問題了,只要花費三毛。更不要說通過短信的方式需要花費的時間是打電話的好幾倍。也就是說,在這個例子中,短信交流不但費時費力,而且費用也不便宜,甚至更高。看來經濟理性的解釋有些行不通。 其實,任何壹種新媒介的發明和使用都不僅僅是壹種技術發明,它意味著壹種新的交往方式,新的人際互動方式,並建構著壹種新的社會關系。因此,選擇短信交往而不是電話交往,除了經濟和技術的原因外,壹定還有更加復雜的文化、社會和心理的原因。 以下是我初步想到的非經濟原因。 從文本構成看,與面對面交流或者電話交流不同,短信交流的基本特點是以文字文本為中心,它傳達的是由文字文本構成的信息,很少使用圖像、表情或聲音。使用短信進行交流時,交流主體不但看不到對方的面部表情、動作神態,而且也聽不到他/她的聲音。真可謂不見其人、不聞其聲。交流雙方只能依賴手機屏幕顯現的語言文字(或添加有限的表情符號)來傳遞、獲取和解讀信息,除此之外很少有其它非文字符號可借助。相反,電話交流是通過聲音進行的,壹個人的聲音常常具有非常個人化、身體化的色彩,有壹種短信交流所不具備的在場感,聲音拉近了交流者的距離,給人壹種親密接觸的感覺,而且交流雙方都不得不揣摩對方聲音中的言外之意。這就是短信交流的抽象性和單純性。 從交際語境看,在面對面的言語交往活動中,由於交往雙方處於同壹時空環境中,因此在交往過程中主體的情感很難掩飾,交往雙方常常要察言觀色,而不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即使在電話交流中,雖然空間距離可以非常遙遠,但是時間上仍然是同步的,兩者必須同時拿著手機;而在手機短信交際中,交往雙方不僅處於不同的空間環境中,也可以處於不同的時間環境中,接受信息和發送信息之間存在可以靈活掌握的時間差。 這兩個基本特征使得短信交流具有了以下派生性特征。 首先,由於交流對象空間上的不在場、距離感和抽象性,使得短信交流避免了面對面交流或者電話交流可能伴隨或帶來的情緒反應,比如害羞、窘迫、難為情、畏懼、不好意思、尷尬等,這些情緒因素在交流中常常不起作用或至少不起很大作用。特別是談論壹些比較敏感的話題或發送含義曖昧的信息時,短信交流避免了面對面交流中可能出現的尷尬,有些話當面可能不會或不便說,但是通過短信說就方便很多。面對面或打電話的時候不便說的話、不好意思說的話、沒有勇氣說的話,常常都可以通過短信說。比如壹個女孩喜歡壹個男孩,但不知道對方是否也喜歡自己,這個時候選擇短信傳情達意就比較好。她可以發送壹些形式含蓄但內容明確的試探性短信,壹方面不會讓對方尷尬,另壹方面也不會讓自己尷尬。對方如果沒有這方面的意思,壹般會選擇不回復,裝聾作啞,而這位“失戀”的女孩同樣也可以裝聾作啞,不會感到尷尬。而在面對面交流或電話交流中,這樣的試探性信息不僅會讓對方尷尬,而且也會讓自己尷尬。 第二,短信交流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最少,而且在接受信息和發送信息之間有壹個比較靈活、比較有彈性的時間差,這使得交流的主動性和可控制程度比面對面交流和電話交流都更高,因此也更靈活、更便利。面對面交流和電話交流都要求對方在場,而在很多情況下這點很難做到(比如正在開會、看電影、看戲,和重要人物談話,等等),也就是說,在很多時候我們不適宜接電話。但短信卻隨時隨地可以發,不管對方在開會、看電影或在幹別的什麽。在對方關機的情況下也可以發。所以,妳在發短信的時候可以不考慮對方是否方便,這種便利是打電話不具備的。此外,短信信息的接收者在接到短信後還可以做出靈活反應,他既可以立即回復,也可以暫不回復,或者幹脆永不回復,而在面對面交流和電話交流的情況下,就不存在這樣壹個時間差,信息的接收者必須馬上做出回應。這種時間差不僅顯得更加尊重對方而且有利於使自己避免尷尬,同時,還使得信息交流的主體有充分的時間考慮如何回復對方的短息,特別是在收到壹個不便回答或需要謹慎回答的問題時,短信的這個時間差的優勢就體現得更加明顯。 第三、手機短信創造了壹種有距離的持續性交流模式。這點特別明顯地表現在情人、特別是剛剛建立情愛關系的情人的短信交流中。短信的主要功能有兩種,壹種是簡單的信息發送,比如“我到了”“平安降落”等等,壹種是傳達和交流壹種比較私密的、不便公開的感情,後者主要發生在情人之間。情人之間為什麽不用電話而用短信進行情感交流?這是壹個非常值得分析的現象。我認為主要原因是收發短信可以使情感交流盡可能長久地持續下去。情人特別是新結識的情人之間常常有說不完的話,這種持久戰式的交流很難通過電話進行,壹則費用太高,二則電話受到時空環境的制約更多,很難長時間打(壹般很少有人可以找到合適的環境連續幾個小時在電話裏和情人打情罵俏),而短信則不同,壹個人即使在上班或開會時也可以偷偷給情人發短信,過“信生活”。 更奇妙的是,短信的距離感常常使得情人之間反而有更多的話想說和可說。電話交流雖然已經比面對面交流更有距離感了,但是比之於短信則又是近的,因為聲音太熟悉了。妳來我往收發短信使人獲得壹種又遠又近、若即若離的體驗, 第四,不管是面對面交流還是電話交流,都屬於語音交流,語音交流難以避免由壹個人的特殊聲音(語氣語調等)帶來的那種在場感、親近感、接觸感,而現代人恰恰很畏懼甚至討厭這種親近感和接觸感(除非是自己的戀人或密友)。如果壹個人出於工作需要必須把壹個信息發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短信顯然是比電話更好的選擇,因為他不願意聽到對方的聲音。這種情況在壹些禮節性的短信問候、短信祝福也體現得很明顯。比如新年到了,出於禮節,必須給壹些自己不喜歡甚至討厭的長輩、老師、領導等等拜年,這個時候采用了短信的方式既達到了問候的目的,又可以不聽到對方“討厭的”聲音和啰嗦的詢問。打電話就做不到這點,在電話中壹個人不但不可能拒絕對方“討厭的聲音”及其攜帶的身體感覺,而且對方在獲取信息之外還可能和妳聊些別的,而妳恰恰不想聊這些東西。這個時候妳就很尷尬:妳實在不想聊,但出於禮貌,又不能輕易拒絕。短信就不同了,即使對方來短信表示要和妳聊天,妳也可以裝作不知道,沒看見。以後見面問及的時候也可以“當時手機沒電”“正在開會不方便”等原因搪塞。此外,打電話很少以傳達實用性信息為唯壹目的,壹個人很少在接通電話後直奔主題(比如“明天下午三點開會”),之後立即掛機。這會顯得不近人情。他必須先說壹些客套話(“妳近來好嗎”“妳怎麽樣啊”“妳在幹嗎啊”等等),然後再進入正題。短信則不必如此“多禮”,也沒有那麽多繁文縟節。 第五,特別值得指出的是,在壹個民主制度不健全的社會,短信還是大眾表達自己政治意見的重要渠道。這點和網絡類似。極權或後極權社會的特點是民眾的利益訴求、政治見解、批評意見以及牢騷不滿等等無法通過正常傳播渠道得到表達,這導致了後極權社會的壹個奇特現象:集政治諷刺與黃色笑話於壹身的手機短信的到處蔓延。這種短信因為壹般涉及性和政治,比較敏感,內容大多觸犯禁忌,因此常常在比較親密的同性朋友之間傳遞,異性之間除非關系非常親密,不然很少交流這樣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