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隔壁鄰居，壹對母子，兒子快五十歲了，老母親將近八十了。他們都和和藹可親，兒子勤勞耕作，母親在家裏收拾的整潔幹凈，屋裏家飾板上的醬油瓶，素油葫蘆都擦的閃閃發亮。沒有鋪磚的地面掃的光溜溜的，壹點兒土絲絲都沒有。耳不聾眼不花，收拾屋子做飯洗衣都是她在做。她每天最大的願望就是給兒子找壹個媳婦兒。這樣，哪壹天她走了，她的心也踏實了。兒子把地裏的收入都交到老奶奶手裏，老奶奶也不舍得花，她就吩咐兒子把這錢存入鎮上信用社，留著娶媳婦用。兒子回來再把存單交老奶奶手裏保管。老奶奶每天都目光炯炯，精神抖擻，坐在巷口，倆眼直直的盯著來來往往的人。大家都和她打招呼 ，她卻心不在焉的應付著。大家誰都不奇怪，因為都知道，她是在等過路的媒人，她要人家給兒子說媳婦。
壹天，壹個老媒婆走來，老奶奶壹個箭步迎上去。說：“我等妳好多天了，妳肯定會來，快給我老兒子說個媳婦兒吧，我們攢夠了娶媳婦的錢。”媒婆的臉立馬樂成壹朵菊花。說：“好啊，攢了不少吧？”“是啊，我兒可是個好兒。我不讓亂花，他就都拿去存了，存折都交我保管。妳說這樣的好人咋娶媳婦這麽難呢！”“別急，老嫂子緣分沒到……”“啥子緣分，妳給費費心，我都這副棺材瓤子了，說死就死了死前總的看著他成個家吧?”老奶奶壹臉悲戚，“好好，妳回去把錢準備好了，離這十裏地的XX 村，有個四十歲的剛死了男人的寡婦，拉扯著三個孩子，難吶，我正準備給別人去說，得，就說給妳家老兒子吧！”“這寡婦人品怎樣？”“人品不錯。對公婆也孝敬，尤其伺候有病的男人，那叫壹個耐心，端屎端尿，洗臉擦身，從來不嫌棄，那屋子男人臥炕三四年，楞是壹點異味都沒有。”
“長的怎樣？”“好著哩。大高個，杏核兒眼，肉皮又白，性子又好，待人和氣。想娶的人不少哩！這不，她婆婆托我給找個靠譜的，主要是怕孩子們跟著受罪，不待見。”“三個孩子都帶走?”“那可不，三個都是男孩，依她還不找了，娘四個和婆婆五口人就這麽湊合過吧，婆婆想著以後給孩子們成個家，怎麽也得給祖宗把香火傳下去，單靠壹個女人家怎能行呢？必須的找壹個！”“三個男孩子了，都要娶媳婦兒，那不得把我兒的腰累垮了也難吶。不死也得剝層皮啊！”“妳這老嫂子，瞧瞧妳，妳都懂讓妳兒娶媳婦，人家的兒子就不是兒子了，那個當媽的不都是為了孩子活著，所以，她說了，誰能接受我的三個兒子娶媳婦，我就嫁誰。”“妳別鉆牛角尖了。先把寡婦娶來，壹家子熱熱乎乎的先過著，妳也享它幾天福。讓兒媳婦好好伺候伺候。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人家孩子大了，自己也要掙錢呢，妳老兒子是幫忙，幫著給他成家，那要是沒有媒人上門，還怪怨妳兒子不管不成?”
老奶奶低頭琢磨琢磨，也是這個理。忙說，“我兒子這頭，我能做主，妳就去忙活寡婦那頭，妳給說說，明天就見個面，行不行？”“我去給說說看。妳也別著急 ，只要攢夠錢了，這個不成，說不定還有比這更好的呢?”“不了，就這個吧，我看合適。我們娘倆不嫌棄她的三個兒子，她也別嫌棄我小腳婆婆，湊合湊合也是壹大家子，多好。”她顛著小腳就壹股風似的扭走了。回家就翻箱倒櫃，把多年前就備好的結婚用品都翻出來，把存折都取出來，等了好久不見兒子回來，她就出門在外等著我放學，她神神秘秘壹把拽住我的胳膊往屋裏走，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邊走邊塞我手裏壹把糖，“奶奶用妳個事兒，別和外人說，”“啥事兒?奶奶，”“妳給我念念，這些上面都是幾和幾啊，時間長了，我記糊塗了。弄不清楚了。妳給奶奶念念。千萬別到處說。”
我拿起壹張單子，清清嗓子，大聲念道：“人民幣壹元，人民幣二元，人民幣壹元……”老奶奶謔的站直身子，吃驚道：“啥?妳還念書哩，字都不認全！我是想找那張大的，上面有壹千塊錢的那張，剩下的都是五百，二百的！妳先把那張壹千的單子給我找出來，我要用它做娶媳婦的費用呢！妳倒好，什麽壹元，倆元，憨娃子，花妳娘老子的錢，這書念的不咋的啊?”她最後笑瞇瞇的摸我的臉蛋兒，看我的眼神有種異樣，讓我頓時覺著自己蒙受了冤屈壹樣，我挺直胸脯，倔強的說：“奶奶妳咋說話呢？這上面就是只有壹元，倆元啊？妳要不信，妳可以再找人給妳看，沒有就是沒有嘛！您賴我讀書不好怎麽行?”我滿眼含著淚花跑回了家。老奶奶壹人又死盯著存單半天也不知所以然，只好拿著所有的存單踏進了大兒子的門，大兒子剛從地裏回來，正在洗臉擦汗，弄清楚自個母親的來意後，示意老婆取來老花鏡，對著存單端詳好壹會兒，說：“老二搗鬼了，這上面都是壹塊倆塊的錢兒……”
老奶奶咚壹頭倒地下了，唬的大兒媳婦壹個箭步跑院裏，放聲高喊，“妳們奶奶死了，妳們奶奶死了！”大兒子慌的蹲下身子，把老母親扶起來，看她雙目緊閉，有淚珠順著眼窩滑落，牙齒咬的噔噔響。“媽，媽，妳可不能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了不得……”他大哭著喊道，又手忙腳亂的給老母親搓胸口。霎時間，大兒子的孩子們都圍了過來，他們有的已經結婚，有的也正處於找對象的年齡。都高高大大的，看著奶奶難受，七嘴八舌的議論，什麽難聽的話也出來了。老奶奶的老兒子忙慌失措的奔來，把推開侄子們，壹把扶住她。她老奶奶睜開眼睛，蒼老的臉上灰白壹片，連那些深刻的皺紋仿佛壹下子也增添了許多，都橫七豎八的擠滿那張失去了神采的臉上。老兒子沮喪著腦袋，聲嘶力竭：“媽，妳哪不舒服，咱去醫院，去醫院……”
老奶奶大吼壹聲：“跪下，自己扇嘴巴！”“媽……”，“媽……”倆個兒子都齊齊喊。大媳婦兒嘴角上揚，鼻孔裏哼道：“怎麽?有臉做事沒臉擋啊？”孩子們的聲音又如同蜜蜂壹樣嗡嗡嗡響起，大兒子怒喝壹聲：“都滾出去，想要妳奶奶的命啊？”“這是報應。誰讓奶奶有錢只想著留給老叔，我們都這麽大了，可有給過我們壹塊兒糖，還是給吃過壹頓飯?什麽都想著老兒子……”孫子們終散去，留下的話語卻像壹把無刃劍，在母子三人間亂舞，讓空氣都覺得尷尬起來。老奶奶掙紮著爬起來，她狠命的扇自己的臉。左壹下，右壹下，倆兒子忙抓住她的手，“我命苦啊……”她忽的又哀嚎起來。大兒子盯著弟弟，“妳說那錢到哪去了？”老兒子低頭不語。“給哪個狐媚子了？妳給我說——”老奶奶停下哭聲，撕破嗓子怒吼。“是梅蘭家孩子生病……我怕妳不同意……就悄悄挪用了……”
“把錢要不回來別進門。”“媽……”“別叫我媽9沒妳這兒子！”她孩子病的重，長錢都花完了也不見好，壹時半會她拿啥子給嘛“妳妳，妳個逆子妳為了個野女人9妳要忤逆妳媽。”“我沒有。當年要不是妳阻攔，梅蘭早就是咱家人了。妳……”“她爹是個賭鬼，我不是怕妳跟著他爹受累嗎？幸好沒娶她，生個孩子還有病。這個女人，壹看就是沒福的不娶她算對了……”“媽！”“要錢。”老兒子長嘆壹聲，低下了頭。大兒子壹言未發，默默的也低著頭。幾天過去了，老奶奶見老兒子壹門心思跟老牛壹樣拉不回來。她就開始絕食，每日不吃不喝，就端坐在堂屋，麻木著臉，她認為兒子不聽話，她卻無力扭轉他。任何人都說不動她，有鄰居勸她，老兒子都五十多了，又不是小孩子，妳不要管他那麽多，有些事情就隨他吧，妳上歲數了，自身的健康最重要，別的就想開了吧。
有人趁機說，幹脆就讓他倆在壹起吧，領個證，這樣子，妳百年以後也可以安心，有梅蘭照顧他，最合適不過。休想，我就是死了也不讓那個女人進門，我就是看她不順眼，她就是不能做我家媳婦.。老奶奶迅速消瘦下去，皮包骨頭的模樣讓小孩子看見嚇的直哭，人們都嘆息，這老太太怎麽這麽的固執呢？她是個好人，與人和善，就是因為沒有念過書，思想轉不過彎，認定的事情寧撞南墻不回頭，大兒子都找老兒子好幾次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老媽媽真的去死吧？老兒子也沒轍，說錢是不能要回來，梅蘭那兒還等著錢繼續救急呢？拿啥來還?只有看看，誰來給我先挪挪用壹下，他拿眼瞟了瞟哥哥。哥哥做難的嘆了口氣，咬咬牙，算是應下了。
於是，老奶奶的臉上重開始散發光彩，她的大兒子每天都在自己老婆的吵鬧聲中度日如年。壹天，壹個清瘦的中年婦女踏進了老奶奶的家門，她提著倆個禮品盒，在屋子裏與老奶奶說了好久的話，留下了兜裏的全部的錢。走後，老奶奶再次大放悲聲，鄰居們詢問得知，這就是梅蘭，她送來了老兒子資助她孩子看病的錢，那麽，老奶奶知道了倆個兒子關於錢的事情，也明白了大兒媳婦兒整天嘰嘰歪歪吵鬧的原因了，她終於開始感嘆了，哎，沒念過書，不懂得理了嗎？自己真的錯了嗎？壹輩子了，自己是錯的?
她又開始坐在街上，在來來往往的路人臉上搜尋，想知道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