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夏燕園
宗璞
北大的每個小區都有好聽的名字。郎潤、魏秀、景春、長春,都引起滿眼的聯想和疏離。燕南園只是地理位置,意思是在燕園的南端。這個住宅區很小,有16棟房子,其中大約壹半是在50年代初為兩個家庭分開的。文革前,這裏大約有20戶人家。因為馬寅初先生過早地提出了人口問題,校長官邸63號自從搬走後,已經空了很久。西北角的小樓是黨委統戰部的辦公室,據說是冰心前輩舉行“第壹次宴會”的地方。有壹個帶秋千、蹺蹺板和沙坑的操場。但後來它是
學校裏的孩子大多年紀小,忙於工作和轉型,很少有閑暇玩遊戲。
每棟房子按照原來的設計都有自己的特色,比如56號種的櫻花,春天像雪壹樣來了。周培源先生在這裏住了很多年。我曾稱它為周嘉花園,與櫻桃谷競爭。54號有大樹桃花,從樓。
倚窗仰望,幾乎伸手可攀,桃花映襯的不是美景,而是白發。61號的藤架根據房屋情況建成斜坡,紫色的花漸漸升起,直上陽臺。隨著時間的推移,
各種花草樹木減少了很多,藤蔓被破壞了,桃樹倒下了,櫻花也稀疏了很多。這幾年什麽都恢復了,有余力的人也註意綠化,種點植物,但總是時不時的修修下水道,鋪鋪暖氣管。
程算是毀了。在建的溝渠常年不填,各種儀器常年堆積,相當驚險。
這只是最表面的變化。自從我搬到這裏已經是第三十四個春天了。三十四年可以是壹個人的壹生,也可以是壹生輝煌的事業。三十四年,嬰兒已過,中年團圓花。
A.老人不得不放棄,改變世界。雁南園幾乎每家都經歷過葬禮。
唐永通先生是第壹個離開的。我們在隔壁。1964年的壹天,他和我父親去人民日報社開會批判胡適先生,回到屋裏,他突然說找不到自己的了。
回家。那是中風的前兆。不久就去世了。我記得看見壹個兄弟從後門進來,胳膊上掛著壹根拐杖。我當時就想,唐先生不會再需要了。在院子裏走了壹圈,老人往往又矮又胖。
身材,笑臉。那時候,想到死是不可思議的。
“文革”初期,壹張海報把物理系饒裕泰先生打死了,他被扔進51號公館的擂臺裏,死了。幾年後,簡伯贊夫婦同時自殺,64號。他們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被命令搬遷。
我進了燕南園。那時候自殺的事情時有所聞,我記得看過壹篇題為《制止自殺風》的留言,真的讓我很難受。但是,情侶可以壹心走這條絕路,有知己,有終成眷屬的人。
世界似乎有了壹點溫暖。
1977我自己的母親去世後,死亡不再遙遠,而是沈重地壓在我的心頭,卻讓人感到空虛,難以填補。雖然我對死亡很熟悉,但後來我知道魏先生在做手術
意外死亡的時候我很驚訝。魏家搬進63號院是在20世紀70年代初,這個院子已經空了很長時間,但那時它已經是壹個建築群。夫人畢的書曾告訴我母親,而魏先生對她說
但是,解放以來的多次運動,我覺得這次可能不會有什麽大的錯誤,我不想錯得更大!當時兩位老太太深感痛惜,也就是現在。
65號哲學系的鄭新先生、搬到東系的馬健先生、患病多年的老駐史系齊思和先生都去世了。1982我和父親從美國回來不久,弟弟就去世了,很著急。
突然得知黃子清先生於52日去世。黃先生除了是化學家,還擅長舊體詩,有唐人的神韻。老壹輩專家的成就是年輕壹代無法企及的。
女植物學家吳女士,原在北京大學工作,後調到植物研究所,至今未遷。70年代末,我去鎮上開會,經常和她壹起去。她每天六點半到達公共汽車站,非常準時。經常把植物放在校園裏
事情征求她的意見。她回答的很認真,壹點也沒有嘲笑外行人的愚蠢。大約在她去世半年後,《人民日報》刊登了壹張她看顯微鏡的照片。在當時,這是壹個傳奇。但我認為這是真的。
這些紳士的壹般寫照。墳墓下面,我想的也是那點小知識。
丁峰同誌是老幹部,不像紳士。我在55號住了幾十年,我被人詬病了幾十年。他有壹句名言:“壹個不犯錯誤,不當評論的英雄。”不管這是針對誰,我覺得這都是壹句話。
壹句親切的話,壹句有骨氣的話。如果我們黨內有堅持原則、不附和聲音的風氣,黨風民風就不會這樣了!我聽說壹個小偷去他家打破窗戶偷東西。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壹個人坐在房子裏,甚至
當他匆忙逃走時,丁峰對他說:“下次請從門進來。”這位老同誌在長期患病和受苦之後去世了。截至目前,燕南園已有十位“居士”告別人世。
但天道還是需要學者的。1986年5月6日,朱光潛先生逝世。
朱家尖是“文革”後期從燕東園搬來的,共用原統戰部大樓。當時燕南園大約有80戶人家。建了壹個公廁,可謂文革中的新鮮事。現在已經裝修完畢。
這是花園中最顯眼的建築。朱家曾樂此不疲。據朱老太太金吾說,下雨下雪的時候,家裏人會先掃出小路,老人會打著傘出來。幸運的是,北京有很多晴天。以後大家的生活都會慢慢安定下來。
壹個瘦弱的老人在校園裏四處走動是很常見的,早上高舉雙手小跑,下午繞著體育館慢慢走。我以為大部分老先生都和我父親壹樣,只是他們太聰明了,認不出我,但是他記住了。
嗯,我也了解壹些我的近況。我不禁感到慚愧。
沒上過朱老師的課,接觸不多。1960 10我調到《世界文學》編輯部,批評的任務之壹就是發表古典文學理論。我們匯編的第壹份手稿是朱先生摘抄並翻譯的萊辛。
名著《拉奧孔:論畫與詩的界限》,原書16萬字,朱先生摘抄翻譯2萬多字,發表在《世界文學》2月號,1960。我記得朱先生在後記裏講過萊辛為什麽要提出饒。
孔子不在雕塑中哀號,而在詩歌中哀號。他用了化美為媚的表達方式。而且曾經跟我說,用“媚”字翻譯charming最合適。魅力是流動的,不是靜止的;不僅是外表的造型,還有內在的精神。“回眸壹笑,嫵媚”,人生這個詞多好啊!我壹直記得。1961後半段,他給我們選了壹組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文論,都很精彩。兩個譯本的後記都不長,但不僅在素材上有幫助,而且很有見地。朱先生曾把文學批評分為四類,即自詡為導師的印象主義批評、評判主義批評、考證主義批評和感受主義批評。他主張後者。這種批評不是出格的,而是需要很高的欣賞力和洞察力。我覺得《讀書》雜誌上有壹些文章是有這個意圖的。
不記得為什麽,有壹次我跟著很多老先生去香山,壹個店員自言自語道:“這麽多文藝明星!”“我接著想,用滿天的雲彩來形容是否合適。滿天的雲彩都是由壹片片彩霞組成的。
是的。但是,那時候我只關註山的顏色,不太關註人的活動。在雨花山莊壹帶看的時候,說沒上過“見鬼”,很想爬。朱先生正坐在路邊的壹塊石頭上,突然
不過,他也想爬上去看看鬼。那年他應該快七十了,腳步依然矯健。當時因為時間原因走不開,說晚點再來。香山紅葉的彩霞,變化了二十多次,我都沒有付出過。
拜鬼是我的夙願,卻永遠無法陪伴朱先生。
“文革”後期,CPPCC有時放電影,大家都隨車前往。記得有壹次演了壹個關於“五彩繽紛”的紀錄片,還有壹些民間歌舞。回來後,朱先生非常高興,說:“這就是中國的藝術。
漂亮!”他帶著天真的神情說話。他對生活充滿了強烈的感情和活潑的興趣,只有這樣充滿激情的人才能在生活中發現美,才有資格談論美。就像他早期關於人的文章壹樣
藝術文章,文章避俗,生活也避俗。比如季劄懸劍接齊威的嚴肅態度,既是寓意也是藝術。藝術的生活也是充滿趣味的生活。在生活中尋找。
好玩,不能只跟蠅蛆爭溫飽。我記得他和他的學生,澳大利亞學者陳壹起去看莎士比亞的戲劇,回來時打不到出租車。陳為此為鳴不平,曾向《人民日報》投稿。這位老先生聰明地認為,看看莎士比亞的戲劇有多難是值得的。
自從給年輕人寫了十二封信以來,朱先生壹直和他們保持著聯系。我們年輕人已經人到中年,接近老年,我覺得他還有真正的年輕朋友。這是壹生從事教育的老先生之壹。
傅。就朱先生而言,肯定有先生的幫助在裏面,因為這需要精力和時間。有壹次,他們讓我把我的新書帶到澳大利亞,送給陳,還有他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外語系的得意門生朱宏。他的研究
學生對他也有很深的感情。朱宏還在怪我得知朱病危時沒有打電話通知他。
但是生活的重心和興趣都集中在工作上,老是想著自己的壹點知識,這似乎就是老先生的* * *本性。他們抓緊時間,拼命吐出自己的絲,而不
我們必須讓這塊絲綢變得更亮更漂亮。有人送來壹本澳大利亞人寫的美學書,讓我去問朱老師,看是否值得翻譯。我知道老先生們的時間是多麽寶貴,我不忍心打擾它,從我這裏打發它也不好,所以我會的
拿著這本書,試壹試。沒想到他很感興趣,甚至要求放下。他願意看到它。來看看大家有什麽看法,看看對我們國美學界有沒有好處。據說康有為曾經在29歲的時候講過他的知識。
變得成熟,再也不求改變。有的老先生活了九年,知識還是和六十年前壹樣。不時髦的很少見,但是他們不吸收新東西,60年又有什麽用呢?朱先生不是這樣的。他
壹直在尋求,壹直在吸收,壹直在堅持,壹直在改變。在堅持和改變之間,有壹種分寸感。
老先生們經常住在醫院裏,所以當我在省裏看望我的父親時,如果有人在那裏,我就會去看望他。有壹次朱先生剛好住在隔壁,推門進去就看到他躺著壹篇稿子。我說,“別看了。抱著它很累,看著它也很累!”我拿起手稿,把它放在桌子上。他微笑著接受了控制權。如果是他的家人,他很可能會發脾氣。這是他壹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他會用力吐絲,讓自己的玫瑰色光芒更加明亮。
Xi先生說,朱先生壹年前患腦血栓後脾氣不好。他常常以為房間裏的某個地方有他的手稿,但它沒有,所以他很不安。在香港大學授予他榮譽學位的那壹天,他突然沒有了
願意參加,想壹個人,很好說服。壹個追求美、研究美、壹生以美為生的書生,在年老多病的障礙中的痛苦是別人無法想象的。——他現在沒有焦慮可尋。
和失落的煩惱。
文成準備出發時,傳來王力先生去世的消息。我以前和昆明龍頭村的王家是鄰居,和燕南園對門住了30年。三十年的風風雨雨,也不過壹眨眼的功夫。父親的九十歲生日
當時,王先生和他的妻子夏前來祝賀,他們還向朱先生告別。他們為什麽會突然生病?先生壹生無黨無派,命夫婦合葬。墓碑上應該刻著他在1980寫的壹首詩。鐘繇
有句話叫:“七省逃亡,壹登如豆淒涼。”“今日桑榆晚景好,* * *祈福百歲鴛鴦。”可見其堅守純情,不受打擾。等待轉到萬安公墓的老人越來越多,我不敢想。只有祈求龍蟲和雕主安息。
十六個家族的十二個族長已經離開了。這條路上行人不會斷。都是壹縷燦爛的霞光,組成壹幅絢麗的大雲錦,忽明忽暗,如同萬物的興衰。蔡霞·田甜
消除,但第二天就會誕生。在東方,在西方,在年輕學生的臉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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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璞,宗璞的散文比較多,比如《紫藤落》。
我忍不住停下來。
我從未見過如此盛開的藤蔓,只有壹朵燦爛的薰衣草,像瀑布壹樣,懸掛在空中,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只是壹種深深淺淺的紫色,仿佛在流動,在笑,在成長。紫色的大橫幅上,有壹點點銀光,就像潑水壹樣。仔細壹看,就知道是每壹朵紫花最簡單的部分,在和太陽調情。
這裏的春天已經褪去,沒有了賞花的人群,也沒有了蜜蜂周圍的蝴蝶。有些是這棵樹上閃閃發光、盛開的藤蔓。花挨著花,壹朵接壹朵,互相推來擠去,好不熱鬧!
“我開花了!”他們在笑。
“我開花了!”他們大喊。
每壹朵花穗都在上面綻放,在下面等待釋放。顏色上淡下深,仿佛紫色沈澱下來,沈澱在最嫩最小的花蕾裏。每壹朵盛開的花,都像壹面小小的滿帆,帆下有尖尖的艙,艙裏鼓鼓囊囊的;就像是忍不住笑出來的笑容,即將綻放。有什麽仙露仙蜜?我湊過去挑了壹個。
但不是我挑的。我沒有摘花的習慣。我只是站著凝視,覺得這紫藤瀑布不僅在我眼前,也在我心裏緩緩流過。流淌著,帶走了這些年壹直壓在心頭的生死疑慮和病痛折磨。我沈浸在這密密麻麻的花朵的光輝裏,暫時沒有別的存在,只有心靈的平靜和生活的快樂。
這裏除了光彩,還有淡淡的香味,香味似乎是淺紫色的,夢壹般溫柔地籠罩著我。突然想起十幾年前我家屋外有壹棵大紫藤。它在壹棵枯死的槐樹旁爬得很高,但花從來不稀疏,壹束花孤零零地掛在東西的樹梢上,好像在看顏色,在試探什麽。後來連稀疏的花都沒有了。花園裏的其他紫藤架也被拆掉,種上了果樹。
這麽多年過去了,葡萄藤又開了,而且開得那麽滿,那麽密。紫色的瀑布覆蓋著圓盤的粗枝,流動著,流向人們的內心。
花和人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不幸,但生命的長河是無盡的。我摸了摸小紫花小屋,裏面裝滿了生命的美酒。它張滿了帆,航行在鮮花盛開的河上。它是萬朵花中的壹朵,正是由每壹朵,才形成了燦爛的萬朵流動瀑布。
在這淡淡的紫光和淡淡的紫香中,我感覺自己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