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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碩士學位開始就和張芝連先生壹起研究法國大革命的歷史，並且壹直在攻讀博士學位。為什麽我關心法國大革命？主要是因為我經歷過“文革”，看過當時發生的事情，讀法國大革命的歷史，尤其是文革和法國大革命中的紅色恐慌，感覺似曾相識。我覺得這很有意思，我覺得學習法國大革命的歷史可能有助於我們了解我們的現實生活。
法國大革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開創了世界歷史上民主化的新時代。其實法國大革命還沒有結束，還在繼續。為什麽？因為法國大革命的目標是在世界範圍內實現政治民主化，只要這個目標沒有實現，法國大革命就不會結束。法國大革命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歷史學、社會學、政治學、法學的很多課題都源於法國大革命，現代性、現代文明的很多問題也都可以追溯到法國大革命。法國大革命也是馬克思主義的重要來源，可以說是馬克思主義的第四個來源。
《舊制度與大革命》這本書非常經典。發布於1856。在此之前，壹些關於法國大革命歷史的著作已經出版，但托克維爾采取了不同的方法。他不做編年史敘事，而是把歷史本身和歷史哲學、思想和歷史結合起來做這樣壹個研究，這在當時是壹個重大的創新。
這本書學術意義重大，全世界相關領域的學者都非常關註，尤其是歐美。但是這本書傳入中國很晚，還是改革開放以後。這大概與改革開放前極左思潮盛行有關。前蘇聯的歷史學家批評托克維爾太右翼，太老貴族化。他確實是壹個反對社會主義的自由主義者。正如我的導師張芝連先生在序言中所說，這本書花了135年才傳到中國，實在委屈了這本經典。
最近這本書又引起了人們的關註，很受歡迎。但也有人反映，這本書讀起來很枯燥，不好懂。的確，這本書學術性很強，對於不專門研究法國大革命史的讀者來說，要理解可能會有點麻煩，所以需要專業學者做壹些引導性的工作。
為什麽現在大家特別關註這本書？有人說這本書特別喜歡講中國。說實話，第壹次看這本書的時候，我也很激動，感覺這本書怎麽這麽貼近我們的現實。最近我還參加了壹個革命問題的研討會，發現社會上有壹種焦慮情緒，覺得中國現在往哪裏走，幾年後會怎麽樣，很不確定。所以，今天中國人對這本書的熱烈閱讀不是偶然的，而是反映了現實社會生活的壹些需求。作為壹個學者，我只能從歷史和政治的角度對這本書做壹個簡單的介紹。希望這場討論也能為人們解讀它提供壹些有益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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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克維爾很有名，但他寫的書不多。現在看來最重要的有三個。第壹本是《美國的民主》(第壹卷)，出版於1840。然後是《1848革命回憶錄》，寫於1848革命後不久，但直到1893年他去世，才出版。當時為什麽不能發表？因為他罵了書裏的壹些人，當時政界的壹些名人，革命失敗了，他覺得這些人有責任。托克維爾其實是個性情中人，著急的時候難免會罵人，所以當時不容易發表。他的第三部重要著作是《舊制度與大革命》，直接研究法國大革命。
托克維爾壹生關註法國的問題。當然，他也有超越國界的世界主義關懷，但他首先是壹個愛國者，非常熱愛自己的祖國，時刻想著法國的問題。但他認為，僅僅研究法國是不夠的，還必須與其他國家進行比較，主要是與美國、英國和德國進行比較。但無論他研究什麽，都有壹個中心問題意識貫穿於他的思想和作品之中，那就是“如何在政治民主化的現代社會中保護個人的自由權利”。
托克維爾是壹個非常堅定的自由主義者。他出身於貴族家庭，所以特別註重和熱愛個人的獨立和自由。但他並不反對民主，對民主還是相當肯定的，因為他早就敏銳地意識到民主是時代的潮流，民主確實比封建時代不民主不平等的狀況更好更符合人性，走向民主是壹種進步。但是，走向民主也有壹個問題，那就是民主社會人人平等，這會使個人自由處於危險之中。他從法國大革命中第壹次深切地感受到了這種危險。他發現美國的民主和個人自由之間似乎存在矛盾，但這個矛盾已經很好地解決了，於是他先去研究了美國。
《論美國的民主》指出，美國在建設民主社會方面相當成功，自由和平等在美國得到了很好的協調，個人自由得到了有效的保障。但他也覺得在舊世界推行新世界的經驗可能會非常困難。回國後見證了1848的歐洲革命，主要是推動歐洲社會民主化，解決法國大革命未完成的任務。然而，這次革命經歷證實了他的預感，在歐洲建立美國式的民主是非常非常困難的。所以他有點悲觀失望，也有點灰心喪氣，以至於在寫回憶錄的時候，對1848的革命者說了很多刻薄的話。
三
最後，在生命的最後，托克維爾寫了《舊制度與大革命》。事實上，這本書只是他大革命史研究計劃的第壹部分。後來，他想繼續寫作，直到拿破侖帝國崩潰。可惜每天都是假期，他沒能寫出後續的部分，只留下壹些零碎的筆記，後來被編入他的全集，作為《舊制度與大革命》的第二卷。我認為他寫這本書的目的是探討1848年法國民主實驗失敗的歷史原因。他認為1848革命失敗的根源是1789年開始的法國大革命，因為兩次革命在政治文化上非常壹致。實際上，1848革命的政治文化，或者說革命者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完全是繼承自1789革命，而1789革命。那麽大革命的政治文化是怎麽來的呢？他覺得自己要回到，首先是大革命前的舊制度，而所謂的“舊制度”就是大革命前在法國存在了幾百年的被稱為“君主專制”的專制政治制度，以及這種制度所造就的特殊社會國家。
所以《舊制度與大革命》主要探討18年底法國大革命的起源，尤其是法國大革命特有的暴怒和幻想的原因。其實托克維爾想說的是，法國大革命的政治文化特別追求平等價值的實現。為了追求平等，人們不惜犧牲個人自由。這個想法也是盧梭提出的壹個說法，幾近憤怒。大革命時期的法國人民尤其痛恨不平等，為了消除不平等不惜摧毀自由。這的確是法國革命政治文化的壹個重要特征。托克維爾的壹個重要發現是，這種政治文化恰恰是從舊法國政治文化演變而來的。這樣，他第壹次指出了舊制度與大革命的內在聯系。過去人們認為法國大革命是與舊制度和傳統的決裂，與舊制度文明無關，但托克維爾說不是，這裏面有連續性，連續性很強。這是托克維爾壹個非常重要的理論貢獻，他由此為大革命的研究開辟了新的思路。
這個思路就是在歷史本身和歷史哲學或者事實和思想相結合的基礎上，回答關於法國大革命的幾個主要問題:第壹，所有國家都有舊制度的問題，不僅僅是法國，那麽為什麽法國要用暴力革命的方式來破壞這些東西，為什麽革命首先在法國爆發？第二，路易十六時期是王朝最繁榮的時期，革命通常發生在人民窮得無法生活的時候，但法國大革命爆發在最繁榮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第三，為什麽法國人比其他國家的人更痛恨封建特權，為什麽法國人對封建特權如此反感？第四，為什麽法國文人在18世紀成為國家的主要政治人物？啟蒙運動時期也是如此，作家承擔政治職能，對社會有很大的政治影響。而作家既沒有政治經驗，也沒有政治訓練，卻執意幹預政治，導致法國亂作壹團，非常激進、激進、浪漫，導致法國大革命的空想和嚴重破壞。當然還有其他更深層次的問題，我們暫且不談。
托克維爾提出這些問題的能力顯示了高超的學術洞察力。壹個學者能否提出好的問題，往往是壹個學者能否成功的關鍵。托克維爾能提出這些問題，決定了托克維爾這本書的不朽。因為，正如這本書的編輯邁耶所說，有些書過不了多久就過時了，但有些書並沒有過時。它們是不朽的，比如維柯的《新科學》，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托克維爾的《舊制度與大革命》。這些書將永遠年輕。的確，托克維爾提出的問題超越了時代，超越了法國人。這些事情在任何壹個國家都可能發生，因為它反映了人性的壹些共性特征，反映了人類社會生活中的壹些普遍性的東西，所以能在當今中國產生如此大的反響。
四
我認為托克維爾的三個問題與我們的現實生活特別相關，有助於我們了解真實的中國。
第壹個問題是在第二本書的第壹章提出的:為什麽革命沒有在中世紀制度保存得最完好、農民遭受暴政最嚴重的地方爆發，而是在人們對此感受最少的地方爆發？
的確，法國在13和14世紀廢除了農奴制。然而，由於發展不平衡，中東歐的情況與西歐呈現出壹定的相反發展趨勢。西歐廢除農奴制後，東歐出現了所謂的“農奴制再版”，農民越來越失去自由，越來越受到壓迫。法國東部的鄰國，如普魯士、奧地利、波蘭等。，到18年底仍盛行農奴制，農奴每周至少要為奴隸主白幹三天，此外還要繳納其他稅收等。，他們的生活很悲慘。
於是托克維爾問，為什麽農民處境那麽悲慘的地方沒有革命，而農民生活得更好的法國卻發生了革命。托克維爾對這個問題有壹些解釋，但是我感覺他的解釋不到位。當然這也不能全靠他，因為那時候的人還沒有研究的那麽深入，有些問題還沒接觸到。托克維爾說，在暴政不太重的地方，舊制度更令人難以忍受。這似乎意味著人的內心或主觀感受有壹個特點。壓迫重的時候，人可能會因為習慣了而難受。壹旦壓迫輕了，人就會有期待，很難容忍任何壓迫。這種說法可能有壹定道理，但給人的感覺有些空洞，解釋力不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