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裏斯·梅洛-龐蒂深受胡塞爾“生活世界”概念的影響。“生活世界”的概念宣稱,我們用語言、科學規律和理性分析描述的世界是壹個內在自覺和反思的世界,而不是我們最初感知的世界本身。莫裏斯·梅洛-龐蒂將“生活世界”的概念轉化為“感性世界”。在我們用理性來反映和描述世界之前,世界其實已經在那裏出現了——它是最簡單、最原始、與人類感知最直接相關的。
比如,當我用手觸摸壹塊布的時候,我會立刻產生壹種感覺,那種感覺是無法形容的,絕對真實的,充滿意識的。但當我將這種感覺與觸摸其他織物的感覺相比較,當我在腦海中用文字描述這種感覺時,那種感覺已經被我們的意識所轉化,被賦予了壹種規定性和描述性——它不再是最初真實而充分的感知,而是被抽象成壹種近乎單調的概念。莫裏斯·梅洛-龐蒂認為,知覺先於意識,知覺物質不是意識的對象,而是當身體主體與外物接觸時,外物對身體主體的原始呈現。感知先於有意識的反思。莫裏斯·梅洛-龐蒂認為,過去傳統理性主義者和經驗主義者所研究的具有各種規定的世界經過了有意識的反思。反思不是重新呈現,而是主動轉化——人們反思的世界不是原來的世界。這種反思會給哲學帶來怎樣的困境?這個世界已經存在了,還是我們自己想象出來的?這是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的對立。在莫裏斯·梅洛-龐蒂眼中,兩位理論家所爭議的世界根本不是生活中所經歷的原初世界,而是經過反思和規定的世界,其真實性值得懷疑。在最真實的世界面前,所有的哲學家都不得不保持沈默。
那個世界是感知的世界。感性世界幾乎是瞬間以頓悟的方式呈現在我們面前。人體深植於世間,與外物“相遇”並對話——這就是人的生命。既然身體是主體,生命也同時被人感知。雖然感知的來源是多種多樣的,但最初都是無條件地被感知,沒有經過人的意識的檢驗,也沒有在意識之前。所有這些感知融合成壹個大環境,壹個大背景,也就是“感知世界”。感性世界是先驗的人類結構生命,而不是純粹的實體。所謂結構性,是指感性世界已經包含了生活中所有的事實形態,但這種結構性是模糊的、和諧的、不可描述的,是意識世界中各種事物的規定性和可描述性的終極來源。這種先驗結構是以自然界的結構為基礎的。同時,人的精神主體性——包括人對他人和整個文化世界的感知(應該是文化潛意識)——融入自然界,使感性世界成為人的意識活動的大背景和大環境。“感性世界永遠是壹切理性、價值和存在(所描述的具體存在)的第壹基礎。”在我們用概念作出精確的區分並解釋其意義之前,意義已經存在於感性世界中。
因此,感性世界不是單純的外部環境,而是人的因素(包括生理和文化因素)與外部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所以,感性世界不是純粹由人創造的,也不是純粹由外界賦予的,而是人與外界事物的對話。在這裏,人與世界相互開放,全方位交流,交流的內容記錄在感性世界中。就像兩個學者坐下來談話,如果學者A隨身帶著筆記本,可以隨時記錄談話內容(象征人的感性能力),而學者B無意記錄(象征沒有感性能力的事物),但學者A不會只記錄自己的觀點,也不會只記錄對方的話語,而是記錄雙方的互動交流、交鋒和共識。兩個學者的地位是平等的,沒有主客之分。感性世界就像筆記本記錄。它不是單方面記錄人或外物,而是記錄人與外物平等交流的雙邊過程——即人在世界上的存在。所以,在感性世界裏,主客體的對立是不存在的。
莫裏斯·梅洛-龐蒂用世界的“化身”來說明外物與人的交流——人是感知世界的前提,但在感知世界裏,人不僅能感知自己的身心狀況,還能感知外物的情況,就像外物也包含在我的身體裏,我的身體向外界延伸。然而,就像左手的感知需要右手的觸摸壹樣,對外物的感知也需要人類的觸摸,左手觸摸右手的感知來自於兩側,人類接觸世界的感知也來自於兩側。
以上是對人與物關系的解釋。莫裏斯·梅洛-龐蒂也解釋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相當於胡塞爾的“主體間性”。前面說過,人與世界的關系不是封閉的對立,而是開放的交流,人與人的關系也是如此。比如兩個學者都帶了筆記本。他們在記錄對話的同時,還交換了筆記,並就對話交換了意見。沒有壹個人的感知角度是絕對獨立的。個人可以站在別人的角度,人的角色是可以互換的。自我和他人之間的這種“可逆性”表明,意義、真理和價值是多樣的,可以交換、轉化和整合,這使得政治對話和更廣泛的社會互動成為可能。
莫裏斯·梅洛-龐蒂也談到了語言和思想的可逆性。傳統二元論認為思想是核心和內容,語言是外殼和形式。語言往往不能恰當地表達思想,導致思想和語言的分離。莫裏斯·梅洛-龐蒂認為思維和語言是意識活動的兩個方面,它們的本質是統壹的。他區分了“用過的詞”和“正在使用的詞”。人們在最初發明壹個詞的時候,就把自己的思想固定在那個詞上,並流傳下來,成為壹個有固定意義的“用過的詞”。在發明文字的那壹刻,思想和語言是壹樣的。後人再用那個詞,也會遇到相似但不同的生活境遇。這樣,“用過的詞”就變成了“在用的詞”,被後人註入了新的思想內涵,與該詞以前的含義有所不同,但仍與重用時的新思想相壹致。在詩人身上,這個詞的內涵更新是以壹種非常靈活的方式進行的...這樣,“用過的詞”和“在用的詞”相互轉化,實際上記錄了人類意識的歷程,顯示了人類思想的不斷更新。
莫裏斯·梅洛-龐蒂在他的後期作品中將語言和思維所揭示的世界稱為“可見的世界”,而感性世界的來源則是“不可見的世界”。“看不見的世界”其實是人在世界上的“存在”。“存在”不是實體,而是先於意識的結構場。這種結構是人與世界“對話”的先驗形式。存在是活的語言結構,是語言表達和思維活動的源泉和語境,即可見的世界,是人與世界關系背後的終極本體。相對於康德無意識的“事物本身”本體論,“存在”本體論是感性的,但它和“事物本身”壹樣是不可描述的、不可見的。而且,如果“物本身”與人的存在完全無關,那麽“存在”就與人密切相關,外物與人共存的結構就不是純粹的“物本身”。
存在結構的不可見性表明,人不可能認識純粹的外部世界。人的知識其實是對世界的壹種“幹預”,本質上是改造世界。量子物理學中的粒子測不準原理就是壹個有力的例子。
“可見”和“不可見”世界之間也存在可逆性。“看不見的”因素被意識反映出來,並轉化為“看得見的”經驗和意義。“看得見的”經驗和意義會導致關於世界的新的觀念即觀念和意義的不斷更新,進而為人們的未來開辟新的實踐領域——這樣,“看得見的”經驗和意義就完成了向看不見的人的“存在”領域的轉化。莫裏斯·梅洛-龐蒂推崇藝術對“存在”的直接表達,認為它不局限於形式規定,而是表達了壹種先於反思的世界的原初結構。相應地,莫裏斯·梅洛-龐蒂對現有的運籌學進行了批判。他認為運籌學只知道“看得見的世界”,卻忽略了具有最真實的“看不見的世界”的可逆變換——即只重視規定性的經驗,而忽略了能動性的實踐和創造。
莫裏斯·梅洛-龐蒂對“可逆性”的大量使用體現了其哲學的“模糊性”——二元對立的模糊性。他想明確世界上只有壹種基質,包括人,就是他所說的“身體”。“身體”是“存在”結構的唯壹要素,沒有主客體之分。換句話說,物質世界中所有的二元對立——身體——意識、主體——客體、自我世界、思想——語言...都是模糊和暫時的。事實上,莫裏斯·梅洛-龐蒂通過感性世界以“感性第壹”的原則找到了壹種關於存在的壹元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