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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東北酒桌上的規矩

東北人喝白酒,壹般都是豪飲。尤其是有朋自遠方來,或者舊友故友重逢,更要開懷暢飲壹番。而且,當今哈爾濱人豪飲的名堂與理由越來越多,比如商家開業、公司成立、建築奠基、生意合作、各種會議開幕與閉幕、各種展覽開館與閉館,再加上業務往來、例行檢查、法定節假日、正常婚喪嫁娶、正常生老病死、正常升學與就業、正常升遷與卸職、正常離去與歸來、正常的迎來與送往,都得痛痛快快地喝頓酒。不喝行嗎?不行,這不是太失禮了嗎?!

東北人喝酒聚會常常是來壹兩個客人,作陪的卻有七八人,或者壹二十人。大致是這樣:大家分賓主坐好,菜單兒客氣地推來推去,先請客人點,客人被逼無奈,只好點壹個。然後,按著官職的大小,依次地點下去。問喝什麽酒?自然是白酒,再加啤酒。女士小姐實在不能喝的就來點啤酒,的確不能喝的,先喝點飲料,然後再說,喝著看。接著,按賓客的官級大小,按陪客的官級大小,依次斟滿白酒。壹般都是先用小杯———壹兩壹杯的,而後用大杯———四兩壹杯的。

主陪把壹兩壹杯的白酒端起來了,笑吟吟地對大家說,說什麽呢,無非是歡迎之類、指導之類、協作之類、友誼之類的客套話。然後,提議者為了讓大家都把自己跟前的白酒幹了,說:“我先幹壹杯,這壹杯不算,然後,我再倒滿,我們大家都舉杯幹了,好不好?”好聲壹過,他便先自幹掉了壹杯,馬上有人再次給他斟滿,於是大家***同舉杯、碰杯,碰杯的時候要註意自己的杯要比人家的杯低下壹節,以示自己的謙卑,然後,壹仰脖都將自己手中的白酒幹了。接著是:“吃菜吃菜!”壹陣咀嚼聲之後,有人站起來再度舉杯。又有什麽名堂呢?大約是為同齡人,或者老相識,或者老領導,或者老部下———幹壹杯!

幹完之後,接著又站起壹個人來,擎著酒杯,代表本部門,或者代表自己,或者代表沒來的誰誰誰,幹壹杯,請。於是,又幹了。這席面上的節目,大致相同,是輪番敬酒、輪番幹杯。

喝得差不多了,豪飲這才真正開始了,女士小姐上陣了。又有人興奮地叫來幾瓶白酒,小杯不行了,大杯斟上,幹!外地客人見了,早已嚇得面如土色,不要說英勇參戰,連招架之力也沒有了。於是又壹頓觥籌交錯。這時節,都喝得容光煥發、興致勃勃了。

於是有人建議某某某給大家唱壹個。某某某便羞澀地放下筷子,說:“好。我這支歌就獻給大家,希望大家能喜歡。”大家就鼓掌,喊:“好———”某某某清了清嗓子,開始唱了,還伴有動作和那樣的眼神兒。壹桌人笑得前仰後合的,壹個唱完,另壹個再接上,大家輪著唱。

從酒桌上看,這個城市好像毫無希望了似的。

不僅僅是唱,這期間酒還得喝。像魚頭酒、魚尾酒、魚眼睛酒、魚身子酒、搖頭擺尾酒,名堂多了,就喝吧。

酒喝到這份兒上,稱呼也變了。變成了“哥兒們”、“大哥”“老弟”、“妹妹”、“爺兒們”,總之,壹切都壹塌糊塗起來。而且相互勾肩搭背,或哭或笑,傾吐衷腸了。喝多了的,開始使酒罵座,罵這個不夠意思,罵那個不是東西,罵誰誰誰壓過他。於是,就有人勸,勸者也是壹塌糊塗、不倫不類。在勸與罵之間,還要喝進壹些情緒酒、氣氛酒、夠意思酒、委屈酒、原諒酒、陪禮以及“門前清酒”。白酒都喝完了,再喝啤酒,啤酒不算酒。又是壹陣豪飲,喝到最後,至少得有壹半人喝醉了。

當然,喝酒也有斯文的。三四個人,壹瓶白酒,就這些了,大家平分,喝完拉倒。這種喝法,是大家還有事兒,這屬於小酌。目前趨勢來看,喝酒越來越斯文了,勸酒現象越來越文明,但東北人的熱忱好客和基因中的天然酒量還是使得這個地方充滿了酒文化的馥郁芳香。

因為把喝酒作為人與人之間溝通的方式,所以東北人喝酒時間相對較長。酒桌壹擺上,三兩個小時之內是不會撤下去的,邊吃、邊喝、邊聊,直到酒足菜飽——喝酒人壹般是不吃主食的,話也聊夠了,這才互相依依不舍地道別。壹頓酒喝上個五、六個小時是常有的事。因為時間長,菜往往都涼了,中途不是加菜,就是要求服務員把菜再給熱壹下。若是在自己家就方便多了,妻子看哪個菜涼了,自然會拿去熱。

由於喝酒就是壹場持久戰,所以菜必須得準備得充足,在經歷幾個小時之後,雖然只喝了壹頓酒,實際上對每個人來說,都是相當於吃了兩頓飯。有人把東北人請客戲稱為“甩大盤子”,確實形象。“甩大盤子”的另壹層含義是,東北人在吃上比較鋪張。請客時不論能不能吃得了,講究的是杯盤羅列,至少得看著氣派,不能讓客人覺得主人小氣。菜量壹定要達到所有客人放開量吃也總是要剩下相當壹部分的程度,讓客人看著有數的幾個菜不敢下筷子,那絕不是東北人做的事。平時再吝嗇的東北人,請客時也是大方的;無論家裏經濟上多麽緊張,東北人請客時也是鋪張的。錢不夠可以借,但絕不可以顯得寒酸。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東北人才給人留下好客、熱情、豪爽、大方等印象,當然,東北人為此而浪費的不知有多少。雖然現在東北的飯店都時興“打包”,把吃不了的東西帶走,這方面的浪費減小了,但時間、金錢、精力方面的浪費卻仍舊是無法彌補與減少的。東北人把太多的時間耗費在酒桌前,把太多的精力浪費在大盤子面前,還喊出口號:“情在酒裏,意在菜中”,在他們得到情意的時候,他們似乎失去的更多。

東北人吃的多、喝的多,也愛吃、愛喝。所以,大家壹商量去什麽地方,首要的問題就是,在哪兒吃飯。在火車上,如果妳看見幾個人坐在壹起,小桌上放著燒雞、香腸等幾樣下酒菜,在喝著白酒,那壹定是東北人。像流行歌曲中唱的那樣,“壹醉到天涯”,也許只有東北人做得出來。

酒桌上的東北人顯得興奮、神采飛揚,也十分健談,但每當這個時候,想讓他們不吹牛是不可能的。東北人的吹牛也不是純粹的胡說,壹般來講,都是把有限的事實作無限的誇大。酒後的東北人常常是吐實言的,但他說的話,也已經大量地“兌水”了。不僅吹牛的人知道自己在吹,就是坐在酒桌前聽他吹的人無壹不知道他在吹,但是吹的人說得像真事壹樣,聽的人也像完全相信壹樣聽得十分認真,但離開酒桌之後,誰也不會把這些話當真的。大家都有需要滿足虛榮心的時候嗎!若是誰在這種場合當眾把牛皮戳穿,不僅吹的人會恨他壹輩子,就是在座的人也都會認為這是壹件大煞風景的事。

東北人喝酒確實嚇人,東北人酒量大的好像也特別多。跟東北人壹起坐到酒桌前,妳有兩種選擇。壹種是聲稱自己不會喝,或是從不喝酒;再有壹種就是做好不省人事的思想準備。東北人的酒量也不是天生就大,多數人也是在經歷過壹次次的不省人事的鍛煉之後,“酒精考驗”,這才“酒練成精”的。喝醉了吐的經驗,恐怕是每壹個喝酒的東北人都有過的。所以才出現了趙本山的小品《牛大叔提幹》中的笑話,把醉看作“會喝酒”的標誌,牛大叔從來沒有喝醉過,所以當範偉問他:“會喝酒不?”他回答:“不會。”而牛大叔的強項:“先用盅,後用杯,用完小碗對瓶吹”,在東北也確有其事。

發現同桌有人說不會喝酒,東北人壹定覺得十分掃興,會像範偉對“牛大叔”那樣,殷勤地勸:“少整點呢?”“少來壹點”,或是說:“要麽來點啤的。”如果妳架不住他的勸誘,端起了酒杯,那麽,很可能就會不知道怎麽從酒桌邊離開的。東北人勸酒十分在行,只要妳喝了第壹口,在他不斷地勸酒下,妳會止不住壹直喝下去,結果是,如果妳不能讓他喝多,那也只能是妳自己喝多了。如果勸說無效,無論怎麽說對方也不肯端起杯來,東北人會不無遺憾地說:“從不喝酒?真的,妳少享受了許多人生的樂趣。”或是粗俗壹點,引用酒友們都知道的那句“名言”:“不動煙和酒,白在世上走。”但接下來,東北人會把妳作為酒桌上的另類,絕對不再逼著妳喝酒,就是他喝得要死要活,也絕不會讓妳代喝壹口。在東北,再無賴的酒鬼也不會在酒桌上欺負壹口酒不喝的人。但作為交換,當酒桌上他們打酒官司時,妳也不能參言,不喝酒在酒桌上就沒有發言權。

能喝,酒量大,在東北人看來是優點。他們時常以十分羨慕的口吻評價:“某某能喝,壹斤酒咋的不咋的。”或是以不屑壹顧的口吻說:“某某不行,他沒我能喝。”酒量大的人,喜歡誇耀自己在酒場上的戰績。俄羅斯人能喝烈酒,世界聞名,但東北人就很不服氣。曾有壹個東北人對我講,他曾與壹個俄羅斯人比賽誰能喝,要來度數最高的白酒,他壹口氣與這位俄羅斯朋友對幹了49杯,喝得俄羅斯朋友告饒了,說還是中國人能喝。當他對我講這個故事時,興奮得面孔發紅,像壹個在奧運會上為中國奪得壹枚金牌的運動員。在東北,若是妳能在酒桌上面對挑戰毫無懼色,不動聲色地連連幹杯,馬上會使人對妳肅然起敬。當領導的若有酒量輪流敬在座的下屬壹圈,而自己不吐不醉,那日後指揮起這些下屬來必定十分得心應手。因為在東北人看來,酒量差不多是個人能力的標誌,海量的人工作能力不會太差。東北人十分崇敬英雄,而英雄的標誌之壹就是能喝酒,武松若不是酒後,也不會三拳兩腳就將猛虎打死,妳說是不是?

若是認為東北人喝酒是嗜好或者是消遣,那就大錯而特錯了,喝酒是東北人最重要的溝通方式。若是兩個人的矛盾已經達到不能坐在同壹個桌上喝酒的程度了,那真的就是死對頭了;若是能坐到酒桌上來,就沒有化解不了的矛盾。

面對著美食佳肴,人是很難動怒的,所以人在酒桌前,心態壹般都比較平和。再加上酒精的刺激,人變得興奮之後,話自然就多起來,許多平時不能出口的話,這時都好意思說出來了;許多內心裏的秘密,這時也都可以向人傾吐了。不用擔心受人嘲笑,因為對方現在也和妳處於同壹狀態。所以,在壹起喝過酒,而且喝得半醉之後,兩個人的感情就增進了許多。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東北人對不喝酒的人會有壹種猜不透的感覺——他從來不醉,誰知道我們喝醉時,他在清醒地想著什麽?

酒桌既是東北人發泄的地方,也是東北人滿足虛榮心的地方,東北人都對此心照不宣。若要了解東北人,就得明白他為什麽喝酒;要與東北人作朋友,就不得不在酒桌前聽他吹牛。

酒後的東北人是可怕的,酒精把他強悍的身體內所有的能量都激發出來,酒精也刺激著他的神經,使他敢於做任何事情,再加上酒桌上的自我吹噓已經吹得連自己都認為自己了不起了,這時候,誰若是傷了東北人的自尊心,後果將是不堪想象的。東北人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是危險分子。遺憾的是,多數人不知道這壹點,偏偏愛在東北人喝過酒之後招惹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