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五十六回提到,“又早是朱明時節”。“朱明”是夏天的別稱,也是指皇帝姓朱的明朝,即是說《西遊記》暗喻的其實是明朝的事情。“崇尚道教”的嘉靖皇帝長年不理朝政,癡迷服食丹藥,《西遊記》中許多妖魔鬼怪都以道士的形像出現。
《西遊記》開篇有這樣壹首詩:“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辟從茲清濁辨。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接為善。欲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遊釋厄傳》。”這首詩是教人為善去惡的,大概是講上天有好生之德,化育天地萬物,人類也要追求仁義、為善去惡,追求解幫助萬物化育從而使人頂天立地的功夫,必須看看《西遊釋厄傳》。
《西遊記》第二回講到,悟空希望學習壹些更高級的課程,菩提祖師給悟空列出包涵三教九流的多種課程,只是悟空記掛著長生之法,壹直說“不學,不學”。王守人年輕時曾沈溺於道教的修仙之術。悟空學成歸來,遇到了他第壹個對手:混世魔王。混世魔王比喻人性中吃喝玩樂之心,這無疑是修心養性的要面對的基本問題。
《西遊記》第六回講到:“這個心高欺敵美猴王,那個面生壓伏真梁棟。兩個乍相逢,各人皆賭興。從來未識淺和深,今日方知輕與重。”鬥力之後,二郎神與悟空鬥變化,二者變做“法天象地”的規模,也是平分秋色。“法天象地”,屬於七十二變的壹種,這種法術正如其字面意思“效法上天、模仿大地的廣大”壹樣,效果是把身體變大。法天象地,按中國傳統哲學的理解,是指天地運行由“道”所推動,因而人們應該效法天地的道德本性,從而發揮人之性去幫助萬物的化育。在宋明理學史上,有湛若水與王守仁壹件定交的歷史性時刻。在初次見面後,湛若水評價王守仁說,“若水泛觀於四方,未見此人”;王守仁評價湛若水說,“守仁從宦三十年,未見此人”。湛王各立門戶、公開論學,使天下出現學子不學於王便學於湛的現象。二郎神與孫悟空的相鬥的法天象地規模,與當年王湛兩家同時講學造成的影響相似。
二郎神額頭上有壹天眼,能看破偽裝,所以悟空怎麽變化也騙不過他。從這壹點來說,當時二郎神是勝悟空壹籌,後來悟空煉得火眼金睛,兩者才可謂各有千秋。王守仁初遇湛若水時,湛若水已經提出“隨處體認天理”的學術宗旨。王守仁經過龍場悟道創立學說,才使壹時學者分為王湛之學。天眼,正如湛若水所講如明鏡的中正之心,所有偏頗邪偽都能照得出來。火眼金睛,即有如王守仁所講知善知惡的良知,能分清善惡真偽。二郎神由觀音舉薦,明代心學,無論是陳獻章還是湛若水的學說,都被程朱理學壹派儒者攻擊為“禪”。
《西遊記》第七回講到,悟空在八卦爐鍛煉了七七四十九天,不僅沒有死去,還練就壹雙火眼金睛。八卦爐象征著這個世界,悟空在八卦爐鍛煉即是比喻人在事上磨練。王守仁當年被貶謫到貴州龍場驛當驛丞,在苦悶而安靜的環境下,忽然有了頓悟,認識到“聖人之道,吾性自足”之理。後來,王守仁更經過千死百難而得出“致良知”這個心學宗旨。
佛祖告訴悟空,說玉帝是經歷許多劫難才獲得玉帝的位置。悟空卻說:“他雖然劫修長,但是也不應該長久占著這個位置。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悟空的話表達的意識是很超前的,當官乃至當皇帝也要有任期。儒家認為有才德的人才有資格治理國家,而不應該按出身,雖然在封建社會不可能實現,但確實是壹個偉大的政治理想。
《西遊記》十四回講到,五行山在當地傳說是“王莽篡漢之時,天降此山,下壓著壹個神猴”。“王莽篡漢之時”是公元9年,正是佛教傳入中國的時間!從儒家的天人感應說看來,天庭有麻煩(如悟空大鬧天宮),人間也會受到影響,王莽篡漢無疑是最能符合這兩個條件。
玄裝出關是在王莽篡漢六百三十年後,那麽《西遊記》為什麽說悟空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呢?這是因為,“五百年”不是壹個實際的年數,而是取《孟子》上說的“五百年必有王者興”之意。所謂“五百年必有王者興”,指道統衰微壹段時間之後,必定會有“王者”擔起道統。
回過頭來說說玄奘的身世。在《西遊記》而不是歷史中,玄奘的父親姓陳名光蕊,他高中狀元後娶了丞相殷開山之女殷溫嬌。完婚後,陳光蕊被任命為江州州主,然而,船夫劉洪貪圖殷溫嬌美色,竟然與另壹船夫李彪狼狽為奸,把陳光蕊殺死並推下河。殷溫嬌見丈夫被殺,也要投河自殺,被劉洪拉住。殷溫嬌因懷有身孕,就權宜從劉洪。劉洪假冒陳光蕊的身份做了江州州主。
玄奘出生那天,恰好劉洪因公外出,殷溫嬌擔心兒子被害,於是把兒子抱到江邊放在江上的壹塊木板上然後推放於江中,並寫下血書。嬰兒隨著江水流到金山寺下,被寺中長老救上來。長老為嬰兒起了個乳名為江流,托人撫養。江流十八歲時,長老叫他削發修行,幫其取法名為玄奘。
有壹天,和尚們在壹起參禪,壹個酒肉和尚因為辯不過玄奘,惱羞成怒地罵道:“妳這業畜,姓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識,還在此搗什麽鬼?”玄奘傷心啊,回寺跪在師傅面前流淚說:“人生天地間,怎能夠為人在世而無父母乎?”
儒生常以“無父無君”罵佛教,即指責佛教背離倫常,中國佛教也作出妥協,承認不出家也可以修行,於是有了“居士”。人的倫常天性是不可磨滅的,不然就禽獸不如。玄奘被酒肉和尚罵,原型是王守仁令高僧還俗這件軼事。
王守仁早年愛好佛老之說,常常逛寺廟找和尚道士聊天。有壹次,他在到壹所寺廟中拜訪壹位高僧。不久,大家有點話不投機,都沈默了。王守仁忽然問:“有家嗎?”高僧的眼睛閃爍了壹下,答:“有。”王守仁又問:“家中尚有何人?”高僧答:“母親尚在。”“妳想她嗎?”高僧沈默良久,王守仁也耐心等他回答。
“怎能不想啊!”高僧嘆氣,緩緩地低下頭,意識到自己是出家人。王守仁站起來嚴肅地說:“想念自己的母親,沒有什麽好羞愧的,這是人的本性啊!”高僧沒有做聲,告辭而去。第二天,這位高僧還俗回家去探望自己的母親去。
當玄奘得知自己的身世後,哭倒在地說:“父母之仇,不能報復,何以為人?”他決意先去找母親,日後再回來報答師恩。玄裝的師傅也不阻攔,讓他作壹般化緣和尚去。玄奘與王守仁所“點化”的高僧不同,與母親相認及大仇得報後,他還是立意安禪,繼續回金山寺修行。
悟空曾向玄奘講自己的本事:“大之則量於宇宙,小之則攝於毫毛!變化無端,隱顯莫測。”這兩句話其實是形容心的,大小、隱顯、變化,都不外於心,正如湛若水所說:“心也者,包乎天地萬物之外,而貫乎天地萬物之中者也。”
心是善的,它很神奇,卻也容易迷失,孟子把迷失了的善心稱作“放心”,並指出,學問之道無非是“求放心”而已。《西遊記》用了壹個故事來暗喻“求放心”。
話說玄奘師徒兩個遇到了六個攔路搶劫的賊人,悟空把他們全部打死了。師傅責怪徒弟,認為賊人罪不該死,打退他們便是,打死六人怎麽也說不過去。悟空沒有慈悲之心,做不得和尚。
悟空受不住玄奘的嘮叨,便說:“妳講我做不了和尚,上不了西天,也不用這般嘮叨,我回去便是了。”玄奘雖然責怪悟空,但是想到徒弟走後自己會更麻煩,所以是不想徒弟走的,只不過悟空不等玄奘表態就飛走了。玄奘是“欲尋他無處尋”,這寓意玄裝遭遇“放心”(心猿飛走),而希望“求放心”(心猿回來)。
此時,觀音菩薩化作壹個老婦,送給玄奘壹頂暗藏緊箍兒的嵌金花帽、棉布直裰(古代男子穿的壹種交領長衣),又教玄奘“定心真言”(“緊箍咒”的別稱)“定心真言”中的“定心”是相對於“放心”而言的,指心要放時把心安定下來;念“定心真言”則指求放心的行動。
話說悟空離開玄奘後來到東海龍宮,東海龍王勸諭他回到玄奘身邊說:“妳不保唐僧、不盡勤勞、不受教誨,到底是個妖仙,休息得成正果。”這其實就是說,在心學看來,雖然人人可說“心即理”,但是如果人沒有經過事上磨練,不去努力,是不能體認天理、以至成為聖人的。
大聖不愧是大聖,說:“莫多話,老孫回去保他便了。”回去途中,悟空“偶遇”觀音菩薩,並對菩薩解釋自己為何離去。菩薩說:“趕早去,莫錯過了念頭。”
王守仁把“格物”解釋為“正念頭”,並認為必需在每件事去正,所謂“莫錯過了念頭”就是這個意思。本心不會離我們而去,它壹直與我們在壹起,只不過它被蒙蔽時好像失去壹樣,我們只要恢復清醒,有求放心的念頭,心自然就會收回。
悟空看到嵌金花帽、棉布直裰很喜歡,玄奘說:“是我小時候穿戴的。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經,就會念經;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禮,就會行禮。”王守仁認為:只要致良知,自然會通達六經、通達萬事,不用去專研經典、窮究外物。心猿帶上嵌金花帽後,玄奘再三練咒,心猿表示受教,宣告大師“求放心”成功。
在《西遊記》中,悟空常去請各路神仙幫忙收服妖精,這是喻意雖然人心包含天理,但是它會受蒙蔽,必須下“學、問、思、辨、行”的功夫讓心沖破蒙蔽,各路神仙正是比喻“學、問、思、辨、行”的功夫。
《西遊記》二十壹回講到,悟空“被那怪劈臉噴了壹口黃風,把兩只火眼金睛,刮得緊緊閉合,莫能睜開,因此難使鐵棒,遂敗下陣來”。“三昧神風”使悟空的雙眼酸痛流淚,幸得某菩薩用“三花九子膏”治好了他的眼疾。
火眼金睛喻意人的良知,三昧神風使孫悟空的雙眼莫能睜開、酸痛流淚,即是喻意良知被蒙蔽、不能顯明。“三昧神風”中的“昧”是隱藏、不明的意思,“三昧”即是指再三蒙蔽。幫孫悟空治眼的神仙介紹三昧神風的威力說:“那風,能吹天地暗,善刮鬼神愁。”天地、鬼神沒有人去認識,也只能是暗或愁,這個說法源自王守仁的壹段話:“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高?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深?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去辯他吉兇災祥?”
有壹次,王守仁與人同遊,友人指著巖中花樹問:“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於我心亦何相關?”王王守仁答:“爾未看此花時,此花與爾心同歸於寂。爾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壹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爾之心外。”
王守仁不是說沒有人心,花就不存在,而是告訴我們,花甚至這個世界的存在意義在於被人確認、和人心結合,成為“人”的壹部分。“三花九子膏”中的“三花”就是源自這個故事,所謂“三花”,是指自然存在的花、與心同寂的花、在人心中的花。所謂“九子”,是指對“三花”的含意舉壹反三,“三”生意之所在的萬物。這樣,良知自然能致了。
悟空受到神仙指引,去找靈吉菩薩幫忙收服黃風怪。靈吉菩薩有“定風丹”和“飛龍寶杖”兩件寶物,前者能夠克制三昧神風,後者能夠抓住妖怪。所謂“定風”,是指使心在外界誘惑中保持安定,那麽外界的誘惑之風對自己自然刮不起來;龍是意的象征,所謂“飛龍”,是指使意保持誠敬。
《西遊記》二十四回講到,玄裝來到萬壽山,山中五莊觀的道童熱情招呼玄裝入內。因為五莊觀觀內的壹顆人參果樹,引出悟空偷果推樹、師徒被捉、觀音救樹等壹連串故事。悟空曾去找福、祿、壽三位仙人,壽星問了大聖壹個值得註意的問題:“我聞大聖棄道從釋,怎麽有空來這裏?”
“棄道從釋”是王守仁的經歷。話說湛若水曾經歸納王守仁專心儒學之前的“五溺”:初溺於任俠之習;再溺於騎射之習;三溺於辭章之習;四溺於神仙之習;五溺於佛氏之習。“神仙之習”指沈迷道教修仙,王守仁返本歸儒之前,正是經歷了“棄道”之後再“從釋”的過程。
人參果樹在《西遊記》中被稱為天地之靈根,喻意明代陳獻章的心學。湛若水初名露,字甘泉,是“甘露水”的名稱的來源,甘露水救活人參果樹喻意湛若水對陳獻章的心學的發展。“五莊觀”的名字,壹是由“五仙觀”稍作更改而成——湛若水年少時曾在廣州的“五仙觀”內住了十二年;二是“莊”字由“廣”、“土”兩部分構成,表示“廣東地區”,指明代心學首先產生於廣東。
《西遊記》三十九回講到,有個妖精變做玄奘的模樣,連悟空的金睛火眼也不能辨認。這喻意,雖然良知能知善知惡,不過惡有時能偽裝得讓良知難以辨認,所以人還需要提高智慧、增加知識。八戒竟然想出了壹個有效的辦法:讓真假玄奘同時念《緊箍兒咒》,不會念咒的就是假玄奘。後來在與紅孩兒戰鬥時,八戒也幫悟空按摩使後者從昏迷中恢復過來。這說明,人欲雖然會蒙蔽本心,然而人是不能沒欲的,欲保持謹節中正,即合乎天理——湛若水對此有非常辯證的論述。
假冒國王的妖精是文殊菩薩的坐騎——被閹割的青獅子,暗喻明代太監專權,代皇帝發號施令的情況,其中迫害過王守仁的劉瑾就是典型的例子。文殊菩薩代表聰明智慧,人有聰明智慧才能分辨真假。
《西遊記》五十六回講到,悟空打死了幾個山賊,師傅再次把悟空趕走。以悟空的本事,趕走幾個山賊很容易,然而難改兇暴的性格。這個故事與王守仁有關。王守仁曾到各地平叛,消滅過許多山賊團夥,他有壹句名言:“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西遊記》六十三回講到,九頭蟲非常難對付,空手回去很沒有面子的,正想去找幫手,悟空見二郎神領著梅山六兄弟路過。王守仁稱湛若水為“兄”、“老兄”,悟空讓八戒請二郎神助戰時也稱二郎神為“顯聖大哥”。?
此時已經是晚上,悟空也不急於與二郎神去打妖怪,而是與二郎神在星月光前,席天幕地,舉杯敘舊。王守仁和湛若水也曾經在短暫的相聚中,整夜敘舊、討論聖學。
九頭蟲被二郎神打傷逃走,八戒要去追殺,悟空說:“窮寇莫追,他必定多死少生。”二郎神說:“不趕他,倒也罷了,只是遺這種類在世,必為後人之害。”
蟲喻意懶惰,九頭蟲即最嚴重的懶惰。悟空、二郎神聯手對付九頭蟲喻意湛王都提倡知行合壹、知行並進,強調事上磨練。相對來說,湛若水比王守仁更強調“學問思辨行”,《西遊記》以二郎神對付九頭蟲的“金弓銀彈”作為比喻。湛若水認為,只是說良知,而無學問思辨行,必會流於空談、流於禪。二郎神說的“必為後人之害”壹語,喻意王學的流弊。
獅駝洞老妖原是文殊菩薩的坐騎,吞下悟空使他痛苦萬分。悟空在老魔肚子裏說:“老孫保唐僧取經,從廣裏過,帶了個折叠鍋兒。”廣裏指廣州,問題是,玄奘從涼州出玉門關西行會經過廣州嗎?不會。不過,“五莊觀”的名字也是由“五仙觀”稍作更改而成,五仙觀在廣州,所以心猿才會說“從廣裏過”。
《西遊記》最後幾回講到,如來賜給悟空“鬥戰聖佛”,“鬥戰”指“向外用力”,“聖佛”指“向內用力”,喻意“內聖外王”;還講到,壹切佛、神仙等“各歸方位”,喻意人類社會乃至天地萬物各得其所,各司其職的和諧狀態——儒家的大同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