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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極:生死只在壹瞬間

 北極的風光無限,然而北極的險惡也是無處不在的。本文作者系國家地震局地質研究所的地球物理學家,他1982年去南極,1991年又獨闖北極,從此與兩極結下不解之緣。1995年,由他任總領隊的中國首次遠征北極點科學考察隊壹行25人,歷經艱險,於當年5月6日勝利到達北極點。本文即記述了其間的歷險片斷。

 北冰洋上的裂縫千姿百態,蜿蜒曲折。有的直接張著大口,海水 *** ,翻滾流淌;有的剛剛結了壹層薄冰,陷阱密布,危機四伏;有的剛剛破裂,嘎嘎作響,冰碎水湧;還有的早已固結,寬闊平坦,延伸數裏,像是壹條筆直的大道,給妳壹個意外的驚喜。然而,所有這些都在變化之中,固結的可能破裂,裂開的又會重新凍住。因此,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加倍小心。隨時準備應付不測,千萬不能麻痹大意。

  4月25日,壹條冰縫擋住了去路,幸好不算太寬,大約只有數米,讓狗拉著雪橇,奮力沖了過去,然後人再踩著滑雪板,小心翼翼走過去。但是,由於雪橇壹過,冰已經壓破,所以我繞到旁邊,心想也許更保險壹些,誰知剛走到中間,右腳卻陷了進去,水嘩地澆了上來,濺了壹褲子。幸好左腿踩的冰塊還算結實,沒有垮下去,否則雙腳懸空,必然落入水中。腳上的靴子有八九斤重,水壹灌進去,更像是墜了兩塊石頭,很快就會沈下去,而且,水溫在零下20℃左右,氣溫在零下30℃左右,即使能夠爬上來,也會馬上凍成冰棍,很快休克過去。說時遲,那時快,我壹看大事不妙,拔腿就往外跳,三竄兩蹦就逃到對岸去了。雖然靴子裏進了水,但很快就結了冰,我把那些冰塊弄出來,又上路了。後來想起來,真還有點後怕呢!但是,實際上,這不過只是壹個小小的警告而已。

 4月26日,我們遇上了真正的考驗。

 上冰以後,壹連三天,萬裏無雲,風和日麗。鮑爾說,在北冰洋上能連續地碰上這樣的好天氣是罕見的,並把這壹切都歸功於毛主席。他多次提醒說,這都是毛主席保佑的結果。但到26日上午,天卻陰起來,接著雪花飛舞,天昏地暗,能見度極低,幾米之外就看不到任何東西。這時,我心頭壹沈,似乎有壹種不祥的預感,覺得可能要出問題。果然,走不多遠,便遇到了壹條冰縫,犬牙交錯,寬窄不壹,海水烏黑,深不見底,顯然是剛剛裂開的。我們沿著它走了很久,想找壹個地方跨過去,但都沒有成功。看了這種情況,鮑爾有點著急,他把我拉到旁邊商量說:“這種情況只有兩種選擇,壹是住下來等,等著冰縫重新凍起來,但這往往需要好幾天,弄不好還會愈裂愈寬,我們攜帶的食品和燃料都很有限,時間壹長,就有走不到北極點的危險;二是利用浮冰搭橋,強行渡過,不過這同樣要冒很大風險,萬壹有人落水,或者物資沈入海中,後果不堪設想。”說完後他兩眼緊緊地盯著我,希望我能表示壹點意見。

 我知道這是生死成敗的關鍵,卻心中無底,因為實在沒有經驗,於是沈思片刻,便又反問壹句:“妳覺得利用浮冰做橋,能有多大把握?”

 鮑爾搖搖頭說:“把握很難說,但我想應該試壹試。”

  說實話,自從上冰後,鮑爾和他的副手瑞克便成了我們的支柱,因為他們不僅是我們的朋友,更加重要的是,他們都有在北極冰上生存的經驗。鮑爾更是如此,這是他第三次帶隊向北極點進軍。想到這裏,我便點了點頭說:“那就幹吧!”但心裏仍然在嘀咕:“親愛的鮑爾,這次就看妳的了。”

  鮑爾找到了壹塊浮冰,也不過幾平方米,壹下子跳了上去,利用滑雪桿作槳,撐船似的使那塊浮冰移動起來,向另壹塊更小壹點的浮冰靠近。這時,瑞克也跳了上去,他們將拴狗用的螺絲釘擰進冰裏,把兩塊浮冰用繩子連接起來,以免它們漂走。慢慢地,兩塊浮冰便按照他們的擺布,搭成了壹座浮橋,但卻不夠寬,兩邊都有壹段距離。這時,劉少創、李栓科、趙進平也都跳了上去,浮冰立刻沈了下去,他們雙腳都已浸到水裏,劉少創眼快手疾,幾步竄到了對岸,用繩子將浮橋拉住。畢福劍跳了過去,用電影攝像機拍下了這壹驚心動魄的場面。

 我們也把狗卸了下來,它們壹看這陣勢,壹個個嚇得屁滾尿流,死也不肯往前走,只好連拉帶拽,把它們扔上去,運到了對岸。

  關鍵的時刻到了,那麽兩塊小小的浮冰,站上幾個人就往上下沈,能浮得起幾百千克重的雪橇嗎?如果雪撬落水,不僅食品、帳篷、槍支跟著落水,而且,更加可怕的是,唯壹能與外界取得聯系的無線電臺也將沈入海底。那時候,吃沒吃,住沒住,外界又不知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就是只有死路壹條了。這時,每個人心裏都七上八下的,但誰也不願意說出自己的顧慮,因為已無退路,只有拼死壹試。於是大家齊心合力,首先把浮橋固定好,然後便慢慢地將雪橇推了上去。這時,浮冰迅速地傾斜起來,雪橇眼看就要滑下去了。就在這千鈞壹發的危急時刻,幾個隊員急中生智,趕快跳到浮冰的另壹頭,雖然腳都浸到了水裏,但浮冰卻漸漸地恢復了平衡,就在這短暫的壹瞬,大家壹擁而上,把雪橇壹個個飛快地拖到對岸去了。剛要松壹口氣,隊伍中唯壹壹名來自南美洲委內瑞拉的青年隊員瑞卡多慌忙中壹跳,壹下子掉到水裏去了,幸好他抓住了壹塊浮冰,才沒有沈下去,李栓科和劉少創幾步竄了上去,壹把將他拽了上來。只見他臉色蒼白,嚇得半死。

 當最後壹名隊員張軍也平安地渡過來時,大家高聲歡呼起來,終於闖過了鬼門關,壹塊石頭落了地。

 然而,更嚴峻的挑戰還在後頭呢。

 4月29日早晨,我們的位置是在北緯88°57'45"。按照計劃,我們今天要跨過89°大關,也就是說走完路程的壹半,然後將有飛機來補充給養,並有記者來采訪。然而,天卻越來越陰沈,風也越刮越大,並且飄起了小雪,打在臉上,針紮似的。冰情也越來越壞,起伏很大,冰堆如山,裂縫縱橫,破碎得很厲害。經過壹番艱苦行進,到下午我們已經接近了89°,正在高興之際,鮑爾卻突然緊張起來,他爬上了壹個高高的冰山,向遠處張望了壹陣子,回頭告訴我說:“妳看到那條黑色的烏雲帶子吧,那就是Watersky(即水色天空),我們已經走到剪切帶了?那烏雲就是海水蒸發而成的。妳們在這裏等著,我先到前面去探探路。”說完便匆匆而去。

 不到壹刻鐘,只見鮑爾從冰山叢中左沖右突,急馳而回,還未到跟前,就喊了起來:“不好!我們已經陷在剪切帶裏了,冰層破碎厲害,運動很急,北面向東,南面向西,隨時都有裂開的可能,我們的處境很危險。必須趕快後撤!”大家壹聽,心都涼了半截。我們每走壹步都要付出全身的力氣,好不容易來到89°,又要後撤,那沮喪的心情是可理解的。但是鮑爾的態度很堅決,大聲吼道:“再不後撒,我們就會全軍覆沒!”看來沒商量的余地,於是,隊伍馬上掉頭往後。大家吃驚地發現,我們剛剛踩出的腳印早巳漂移得無影無蹤了,這才感到問題的嚴重,同時也欽佩鮑爾的高明。這時,只聽到周圍的冰層擠得嘎嘎作響,眼看著在我們的面前就堆起了壹道冰障。這種情況下,隊員們壹個個慌忙撤離。我和雪橇剛剛翻過冰堆,腳下的海水便嘩嘩地噴了出來,當時,也說不上是什麽原因,驚訝?著急?慶幸?還是怕死?只覺鼻子壹酸,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只好趕緊回過頭去,迎著刺骨的北風,把湧出的淚珠凍住。

 那天晚上,我們在北緯88°57′45″的地方安營紮寨,撤回的直線距離差不多有4千米。晚飯的時候,鮑爾告誡大家說,這壹帶有北極熊,他在前面看到了它們的腳印,要大家睡覺時提高警惕。另外,因為我們的位置離剪切帶還相當近,冰層很不穩定,很容易出現裂縫,所以黑夜千萬註意,壹旦冰層裂開,要趕快起來逃命。

  就這樣,那壹夜是在沮喪、難過、痛苦、憂慮中度過的,誰也不知道,我們是否能沖過這壹關;誰也不知道,我們還能否活著回去。

  果然,第二天醒來壹看,營地的旁邊出現了壹條很大的裂縫。有壹只海豹從水裏探出頭來,遠遠地往這邊張望。這是我們在北極冰上所看到的唯壹活物。在那個冰雪世界裏,天上沒有飛鳥,地上沒有小草,連個小蟲子也沒有,除了我們十幾個人和20條愛斯基摩狗之外,完全是壹個死寂的世界。正因為破碎帶中有海豹出沒,所以才招來了北極熊。這對隊員們的生命構成了另外壹種潛在的威脅。雖然北極熊害怕愛斯基摩狗,聽到狗的聲音或嗅到狗的味道它們會遠遠躲開,但是我們在行進當中,距離往往會拉得很遠,駕駛雪橇的人當然可以不必擔心,但落在後面的隊員就會遇到危險,萬壹有頭北極熊從冰堆後面竄出來,恐怕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它的熊掌,那就必死無疑。值得慶幸的是,我們並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這大概也是“毛主席保佑”的結果吧?

  4月30日,我們沿著剪切帶的南緣,往東走了很久,終於找到了壹條由浮冰構成的通路,便以最快的速度穿了過去。回頭望去,那條可怕的烏雲帶已被我們甩到了身後。再壹次死裏逃生,大家都深深地舒了壹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