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來自網絡
壹晃,已經過了30年。
那晚,我躺在許州師院的床板上,半夜常常被遠方“刷刷”的壹陣急雨聲吵醒,後來才知道,離學校幾裏地遠,火車隆隆馳過,大地似乎被這個鋼鐵巨龍摁住雙肩上下左右地搖晃,奮力地掙紮著,喘息著。日復壹日,竟然相安無事,再也感覺不到火車的嘈雜聲了。
工作後,在農村中學的宿舍裏,半夜醒來出去,沒有了火車的隆隆而過的聲音,巴掌大的月亮下,只有校園裏高聳刺天的白楊,巨人壹樣拍著這無數只手掌,嬉笑著,喧鬧著。再也聽不到火車的轟鳴,感受不到城市的喧鬧,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始的鄉土時代。
拿到許師院的通知書後,家裏為我上學著忙了壹陣,父親和我拉著壹平板車糧食交到金陵鄉糧管所,俗語說是轉計劃,也就是說,以後吃糧,就由國家供應,開始吃國家計劃啦,從此也算跳出農門,徹底擺脫了地球理發師的命運。
在我的內心,從沒有為自己生在農村、長在農村而覺得羞愧過,妄自菲薄過。工作多年後,想壹想在農村生活好像是苦,也許有壹個原因,我從小就不是壹位真正的農民,沒有真正地在自然的環境中歷練過,沒有曬得黝黑的臂膀,幹瘦的臉龐、幹癟的胸膛。
大自然冬天坦蕩無垠,壹望無際,其它季節則或花團錦簇,或綠如翡翠,或彌望金黃。農人們在田野裏揮汗如雨地勞作著,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地經歷了生老病死的壹生;壹輩又壹輩地循環往復。他們才真正是大自然之子,如嬰兒伏在大人的懷中,又如孩童牽著母親的衣裾,嬉戲著,歡笑著。
姐姐還沒有出嫁,她剛學過裁縫技術,做了幾件衣服,其中壹件是白底碎花的長袖襯衫,在家裏,難得置辦新衣服,穿上以後,心裏挺高興的。大哥送來藍色的滌蓋棉拉鏈衫,比我穿的褐色紐扣的綠色軍裝時髦多了。
到許師院報道那天,我和大哥坐著銀行的黎明牌越野車,帶了點土特產,由同去大哥的朋友引薦著拜會了《許州師範學院學報》的主編。這位主編的老家是豐縣的,《許州師範學院學報》因他的關系,就是在豐縣印刷廠印刷的。
剛壹看到他,胖胖的,大腦殼鋥亮鋥亮的,壹臉和氣,總覺得和鄉下人有點特殊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氣場吧。他熱情地和我們打招呼,說壹些家鄉的事情。他的女兒早已把飯做好,拿小碗從電飯鍋裏每人盛了壹勺頭米,擺了幾樣菜,其中壹份青菜排骨,味道非常鮮美。
聽他們壹邊吃壹邊談笑,無非是進校還要體檢,還有其它不方便的地方還要多多關照。教授很健談,熱情地招呼我們加飯吃菜。意外的是,大家吃飯很少,大哥吃飯也很斯文。
過去,大哥在家,吃飯時很香很甜,壹大碗白菜蘿蔔,母親貼的鍋餅,呼呼啦啦、風卷殘雲,耍得很快。
頭壹次在城市人家的的客廳裏做客,很驚訝的是,城市人衣著光鮮,竟然用小碗待客;自己在客人面前吃得這麽少,是不是顯得太摳搜了。聽他們高興的談著,我只是木訥地笑著。從許師院教授樓出來,車輛飛馳,經過了許州四院、翟山,來到了許師院壹分部。
許師院多年後改為許州師範大學,又換了壹個更加響亮的名字——A省師範大學。不過,不論怎樣改,沒有改變母校沒有博士學位授予權的現實。國內林立的大學,也是壹個江湖,就像辦酒席,沒有壹樣硬菜,也難讓打飛的、坐小車、騎電驢的賓客稱道的。
有壹年,教育部下放壹個博士學位授予點,許州醫學院與母校爭了起來。母校本沒有把醫學院放在眼裏,醫學院最後竟然扔出壹個大雷炮——國家自然科學進步獎,成功拿下壹個學科的博士學位權。
消息傳來,師院上下,哀鴻壹片,紅紅的橫幅掛滿了校園,要求主張正義,揭發黑幕。壹些老教授哭暈在衛生間,不能招博士,就不能做博導,就沒有博導帶來的榮耀與實惠。
昔日必須仰視的教授們哪有什麽“事了拂衣去,不計功與名的”豁達,“懷著壹顆心來,不帶壹根草去”的執著,“聚天下英才而教之,壹樂也”的光風霽月,無非“著書都為稻梁謀”而已。
許師院的校區從從牛山的半山腰蔓延到下面的平原地帶,順著校園的小路走走上壹圈,腿腳就會有點酸酸的,麻麻的。壹進大門,壹個小廣場,廣場的西面矗立著高高的鐘樓,鐘樓聳天而立,四面鑲嵌大鐘的鐘室如壹把矛頭,直刺蒼穹。以後每次從鐘樓前走過,仰望鐘樓上飄過藍天的白雲,都不由得抻抻脖子,直直腰桿,感覺自己挺拔多了。
到了鐘樓下面的迎接新生工作站,領了全套的生活用品,驅車來到半山腰上的學生公寓——嶄新的宿舍,清新的氣息。壹道樓梯對應壹層的東西兩個套房。壹個套房,小的三個房間,大的四個房間;壹個房間三張雙人床。每人壹桌壹椅,兩個壁櫥。每個套房還有壹個貼著瓷磚的衛生間。
先來的兩個同學在整理床鋪,互通姓名籍貫,壹個是連雲港的時明來,壹個是泗陽縣的高翔;我則來自漢家天子的故鄉——豐縣。高飛恰巧是虞姬的小老鄉。霸王別姬的故事蕩氣回腸,淒美蒼涼的背景,卻是血腥的殺戮與英雄落魄的無奈。
生命愛情、英雄美人交織在壹起,成為永恒的戲劇主題。秦末天下大亂,項羽殺了老領導楚懷王(實際是楚懷王的孫子羋心),成為領袖起義群雄的的西楚霸王。波詭雲譎的四年楚漢之爭,屢敗屢戰的布衣天子劉邦,又把老領導項羽逼上了絕路。
俊朗帥氣的年少英雄項羽與有點油膩猥瑣的中老年大叔劉邦的比拼結果,出乎壹般人預料。後來者對這場戰爭的爭議很多。很多人認為,劉邦打贏了項羽有點勝之不武,只是耍了陰謀詭計才占了上風。
從劉邦故鄉來的我,見到泗陽的室友,似乎對虞姬慘烈的命運懷有壹分歉疚。沒成想,高翔卻開朗地笑著,大度地伸出手,和我緊緊地握在壹起。壹點點疑惑與不安煙消雲散了,於是跨越兩千多年間項羽劉邦家鄉人之間的恩怨也便“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壹笑泯恩仇”了。
公寓樓向上的山坡上,發黃的茅草挨挨擠擠,壹人多高,經常有花斑子長蛇出沒。再向上,是矮矮的、稀稀疏疏的野棗灌木叢,還不到膝蓋高呢。紅色的野棗,豆粒大小,點綴在小刺密布的枝棵間,滿目枯萎中似是壹簇簇跳動的火苗。
早晨,吃著酸酸甜甜的野棗,呼吸著清冽的空氣,在環山的水泥路上漫步,偶爾會遇到小情侶到這人跡罕至的山上欣賞風景,男孩子有時壹襲風衣,風流倜儻,女孩子常常皮膚白皙,身材高挑,神情高冷,沈醉在眾星拱月的幸福與驕傲中。
久而久之,這裏成為戀人們喁喁情語,傾訴衷腸的風水寶地,而來讀書鍛煉的同學們也是近在咫尺,竟能***生***存,各不相擾。回到宿舍,就去食堂。山上的開水很甜,壹大瓶開水,壹直到底竟然沒有茶堿。
早上可以吃到肉包,面條;中午和晚上可以吃到肉菜,饅頭、米飯、菜、湯的分量都很足。老鄉邱明臯教授當院長,慈眉善目,冬天穿著壹條褪了色的呢子褲子,壹望便知是壹位碩儒大家。
他曾經召集幾位學生幹部談談專升本的問題,他得知我是老鄉,特意讓我說說,我很激動,特意表達自己想繼續學習的願望。他說學院已有專升本的打算,鼓勵我們好好學習。誰知道,這項措施幾年後才施行。和邱教授促膝而坐,看到他顏面光潔,眼神裏滿是溫暖和鼓勵,我感到奮鬥的方向與成功的希望。
在這半山坡上的學院裏,能吃飽飯睡在在幹凈的學生公寓裏,是壹個多麽大的幸福,真所謂不比較不知差距,比較方知福中福。我們3—302是三樓西套間,十五個學生。到了周六晚上就在壹起會餐。會餐也很簡單,每人湊壹份炒菜。
當時,我常吃的四毛、六毛的大鍋菜,肉包也沒有條件常吃。生活了壹段時間,發現只有我和時運來手頭最窮,東套間的胡道來比我還拮據。時運來平靜地給我訴說,哥哥工作後也只是過自己的小日子,父母已年邁,生活緊巴巴的。
壹個冬天,他經常自己躲在宿舍吃早上的剩鹹菜。嘴唇經常幹裂出血,也許是不吃青菜,缺乏維生素的緣故,更不要說買水果了。同學們熱情似火,總有開不完的玩笑,說不完的話語。可是會餐時,壹份小炒就三五元錢,我端了壹些肉包勉強偎了了幾次,總覺得忐忑不安。
我和時運來同學,以後在周六晚及早地吃完飯,就到學校錄像廳觀劇,或到大操場散步去了。經濟條件好的同學,後來在聚會時談及到飯館吃飯喝酒的趣事,我只好搪塞過去。
在我的記憶裏,食堂幾乎是是吃飯的唯壹去處。感謝食堂師傅,六毛錢壹份的菜已經顯肉了,四毛錢壹份的冬瓜油水也很足。這讓我度過了經濟最困難的兩年高校生活。
星期天便去新華書店轉悠,壹次在市中心新華書店翻書,不由得沈浸其中。壹個熟悉的聲音破空而來,壹看是老同學李小明,他見我笑了,我也笑了。
他穿著深色的西裝,而我帶褐色扣子的綠軍裝,還別著白底紅字的許師院的校徽,有點滑稽,也有點不合時宜。於是他便帶著青澀味十足的我來到許師院二分部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