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起,瓜女的背是彎的,矮的更低。當時她三十歲左右,這個年齡也是我長大後算出來的。畢竟她那個前途無量的弟弟當時才三十八歲,跟我父親壹樣。瓜妹的嘴角總是流口水,但也知道用袖子擦。她不和人說話。當然,如果年長的長輩叫她“瓜姑娘”,她會從鼻子裏哼出來。她不說話的時候,嘴巴總是在顫抖,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沒有聲音。有時候她會對著轉頭跑出牛棚的牛和拱豬食出豬圈的豬大喊大叫,甚至聽到豬被她用棍子打得慘叫。
她的老母親是村裏有名的能幹的老太太。在我的印象裏,她壹直是個七八十歲的健康老太太。她是孫嘉村的曾祖母,我們孩子都叫她曾祖母。她也是村裏唯壹裹著腳的女人。我奶奶比她小幾歲,腳也不再包在中間了。當然,這和歷史變遷有關。奶奶喜歡坐在門口的凳子上曬太陽。她花白的頭發在腦後整齊地紮成壹個發髻,還用發夾從發髻中間穿過。它既聰明又漂亮。她好像很愛我們這些學妹。她經常從口袋裏掏出壹點瓜子和花生放到我們的小手裏,然後笑著讓我們玩。當然,我後來也從我媽那壹代人那裏了解到了壹些她年輕時的情況。祖母和祖父當時是村裏的地主。村裏幾乎每個人都為他們家幹過活,我爺爺奶奶是常年為他們辛苦勞作的長工。他們只是給了爺爺奶奶的孩子壹頓沒油沒鹽的飯。當然後來地主被鎮壓了,但正如別人說的,瘦駱駝比馬大,他們家還剩下壹些舊日時光。
瓜姑娘是奶奶的獨生女,也是最小的孩子。瓜姑娘上有幾個兄弟,都很蠢,活不下去。最終,只剩下瓜女和兩個哥哥。大哥,快五十了,壹直沒娶老婆,跟他地主家庭出身,沒個耳朵,腦子不太靈光有關。小哥哥兩個孩子都有,養了壹圈牛羊,地也是種的最多的。他家是方圓幾個村子裏最好的。
轉眼間從高壹到了初中。以前會像其他朋友壹樣追著叫她“瓜姑娘”,現在不會這麽沒禮貌了。但她還是被弟弟妹妹們追著喊。
瓜女應該四十了。她現在還經常被老母親和兩個哥哥打罵。比如她餵豬的時候不去砍豬草,打雷的時候躲在牛棚裏和牛打架。她平時不哭,但用兇狠的眼神看著老母親,有時轉身就罵老母親。我真正認識她是在那個夏天,我們中考結束的時候。我和幾個同伴壹起玩,路過她的牛棚。我聽見她在牛棚裏大聲哭泣,夾雜著“該死,該死”的喊聲。出於好奇,我們在牛棚前停了下來。
朋友們在門口喊瓜姑娘,瓜姑娘。她壹聽,就罵我們滾。我突然想到,論輩分,她還是我們的阿姨。於是我壹邊走進去,壹邊輕聲叫著阿姨。
她沒有說話,只是痛苦地呻吟著。
牛棚是壹棟即將倒塌的老黑土房,是他們家曾經住過的房子。很明顯,屋頂的石板都被拆掉了,只蓋了厚厚的玉米稭和小麥稭。幾頭牛在吃草,打蒼蠅蚊子。當它們的尾巴落下落下的時候,大部分都是躺在潮濕的稻草上打瞌睡。只有當蒼蠅趴在它們的眼睛上時,它們才會動眼皮。
瓜女,也就是我該叫阿姨的女人,斜靠在床角的墻上壹個大洞裏。與其說是床,不如說是壓在稻草上的長方形木板。這塊木板是她的床,黑色床墊裏的棉花掛在床沿外面。看到我進來,她叫了我的本名,示意我坐在她旁邊。我當然不會坐在這麽臟的地方,我只是站著和她說話。
她看上去非常疲憊和痛苦,無力地呻吟著“哎喲哎喲”。
“妳怎麽了,哭得這麽厲害?”這是我第壹次和她交談。從那個洞裏,我看到外面的棗樹枝繁葉茂。
她用手指指著肩膀後面,慢慢轉過背。我知道她的意思。我輕輕撩起她的衣服,厚厚的灰色衣服,和奶奶他們壹樣的衣服,扣子是像數字八壹樣用布撐著的小圓圈。濕濕的後背全是條狀的痕跡,壹個比壹個深,壹個壓著壹個,相交的地方流出很多血。不知道壹般人能不能承受。突然她哭了,哭了。她也把胳膊舉起來給我看。她的手臂上有紅色的痕跡,就像她背上的血痕。
她哭得那麽大聲,以至於木棍另壹邊的牛都在透過高高的院子狂吠。我害怕極了,小聲對她說不要哭,不然我就走了。她又重復了壹遍“都是狠心壞心的”,應該是指打她的人。
我問她:“妳為什麽打我?”
“小秋快不行了。”她用袖子擦眼淚。
“妳壹定有麻煩了。”我指了指旁邊的牛,心想她肯定是工作有問題。
“牛跑那麽快,妳說他能追上嗎?”應該是指她媽媽或者她的小弟弟。她繼續說:“就幾口,就幾口。”
“那頭牛是不是去了別人的地裏,吃了別人的小麥或者蔬菜?”我知道,這裏壹定發生了什麽。
她只是點點頭。然後我開始擦眼淚,我摸掉臉上的頭發。我第壹次近距離看到她的臉。
我說不出那張臉有什麽難看的,但是在我這個年紀,真的不奇怪。圓圓的,白白的,或者和其他阿姨的臉壹樣,是女性的臉。只是她的眼睛老是瞇著,嘴巴有點歪,嘴巴流口水。
但她還是和其他女人不壹樣。她散發出壹股惡臭,夾雜著牛棚的味道,突然壹只虱子從破被子裏跳出來,鉆進了我的脖子。突然胃裏壹陣翻騰,我捂著嘴沖出了牛棚。
我站在牛棚門口,努力把吸進鼻子裏的空氣吐出來,吸進新鮮的氣味。我踩著牛棚門口水池裏的石頭,飛快地跑回家。
大二的冬天,壹個四十多歲的瓜姑娘結婚了。那人叫張啞巴,三十多歲,在離我們不遠的壹個村子裏。這個啞巴不會說話,腦子笨的連割麥子這種簡單的農活都不會。但是,作為家裏的獨子,他很受母親和姐妹們的寵愛。這段婚姻是張的啞姐提起的。據說有壹天張啞巴的姐姐遇到了壹個提著竹籃在河邊割豬草的瓜姑娘。她看到瓜女屁股上有血,就跟著瓜女和她奶奶去當媒人。原來,張啞巴的姐姐以為瓜姑娘是個能生孩子的女人,想給哥哥留下壹個兒子半,實現了父母沒有孫子的心願。聽說瓜姑娘在婚禮當天高高興興地跟著哥哥,穿著嫂子買的棉衣棉褲,成了張家的媳婦。瓜姑娘去了張啞巴家。除了不會做飯,她每天都幫婆婆割豬草,撿柴火,做壹些簡單的農活。聽說老太太很稀罕這個瓜媳婦,逢年過節也會讓媳婦吃幾個桌上的好菜。
半年後,瓜女被送回來,說不要孩子了。最重要的不是她會不會生孩子,而是當夏天來臨時,他們在甜瓜姑娘身上聞到了壹股難聞的氣味。還有人跟張老太太說,瓜娃子的氣味會遺傳,就算生了孩子也是臭胎兒,把老太太氣壞了。她要是生了個臭胎兒,壹輩子都不會被村裏人恥笑,對不起死去的祖宗。張夫人直接道。其實,張啞對瓜姑娘很好。他經常對著賣瓜女微笑,有時還會從山上摘些水果遞給賣瓜女。聽說瓜姑娘走了兩天,張啞巴還想要個不吃不喝的老婆,急著跟老母親比劃。還有人開玩笑說,張啞巴喜歡瓜姑娘,喜歡那個臭瓜姑娘。
她以前是個瓜姑娘,後來人們開始叫她臭瓜姑娘。
奶奶氣得又把賣瓜女揍了壹頓。這壹次,瓜女沒有喊,三天沒離開牛棚。別人都以為她死了,結果鼻子還在生氣,卻給了她半碗米湯喝,她就復活了。外婆氣得只罵祖宗沒有積德,才會把自己拖成這樣的女兒。餓了三天,她沒死。看來瓜女是致命的,外婆毀了和瓜女結婚的希望。她想讓瓜姑娘多幹點活,少在眼前晃蕩,可是瓜姑娘身體大不如前,又放不下牛。她只能割壹些豬草,做壹些簡單的農活。瓜女也吃的少,哥哥媽媽就吃了壹碗剩菜,不打個火烤個土豆或者燒幾個玉米粒的日子就這麽過去了。只是冬瓜姑娘晚上經常哭,有時候還能聽到她在喊什麽。除了老母親和哥哥讓她幹活,她每天都待在牛棚裏。
有壹天我的同伴告訴我,他透過墻洞看到了賣瓜女在洗澡。她確實是在用皂角給自己洗澡,洗了又洗,聞了又聞,最後什麽也聞不到了,但也聞不到牛棚裏的味道。
她還是被老母親打,被哥哥嫂子罵,被侄子侄女罵,視她為眼中釘。有時候調皮的孩子叫她瓜姑娘,她也不搭理,但是誰叫她臭姑娘,她就惡狠狠地看著他們,甚至抓起石頭打他們。當然,她不是真的敢打那些孩子,也不會向他們扔石頭。
壹個周末我回家,正好碰到壹群毛孩子往她的籃子裏放石頭,她卻不知道就挪不動了。我對著孩子大喊,幫她把豬草裏的石頭拿出來。她看了看我,背著壹個籃子走了。
我還記得那個眼神,平淡的像壹碗不會灑的水。不知道是她年紀大了認不出我了,還是她從來不記得任何人。
突然有壹天,村裏人告訴她,她女兒要結婚了。那天晚上,她拿出很多皂腳給自己洗,從壹個小木盒裏找出了壹套衣服和壹個紅色的小布袋。她從墻洞深處伸出頭來。她第壹次笑了,笑墻外的棗樹搖著樹枝回應她。
原來,瓜姑娘二十多歲結過壹次婚。他也是地主的兒子,四十多歲了還娶不到媳婦,奶奶就把瓜姑娘給了別人。但是瓜女生下女兒後又被送了回來。那家雖然是地主,但是男的聰明能幹,只想要個瓜姑娘生個孩子。賣瓜女壹路哭著回家。從此,瓜女就住在牛棚裏,經常被媽媽和哥哥打。她每天都在變老。
早起的瓜姑娘沒有下地。她穿過壹個峽谷,來到我們河對面的村莊。雖然兩個村子能聽到彼此的呼喊,但走路還是要費點力氣。
賣瓜女孩背著籃子去河邊砍了壹些淡水植物。然後她把籃子藏在壹塊大石頭後面。她爬上通往下壹個村莊的路。她在找壹個好地方看她女兒結婚。然而,她在壹棵樹後躲了很久。中午的時候,她渾身是汗,還是沒有看到婚宴。她盯著房子和路上的壹切,但幾個小時後,她已經餓了,仍然沒有動靜。
這時,她聽到壹個正在洗衣服和休息的女人在說話:“今天,孟家的女人結婚了。結果人們才知道香兒是個臭寶寶。現在她不要了,就斷了婚。”
胖女人把衣服放在路邊的石板上,說:那個女人長得不錯,但是附近的人都知道,看來只能遠嫁了。
“妳說他爸爸在這裏不臭才怪,剛生的女人臭。聽說這都是遺傳的。”
胖女人說:“就是,女人從小就因為這個被欺負很多,背地裏被罵。最後,她連這本書都看不下去。最後說還是黃了。”
“妳認識她媽媽嗎?聽說她媽是瓜子。我沒來妳們村幾年,不太了解。”胖女人說:“其實我也聽我婆婆說,她媽是溝對面村裏的瓜姑娘。當初孟家人被排擠,地主因為娶不到媳婦而要瓜子。聽說壹年後生了個寶寶,孟家老太太把她趕走了。我不知道她現在是死是活。”
胖女人說:“就這樣,孟想的寶寶在受苦,好像是她瓜子媽媽遺傳的臭味。”另壹個提著籃子搖搖頭說:“瓜子娘對女人做了壹件可怕的事,壹件可怕的事。”
躲在大樹後面的瓜女聽了真相,氣得咬牙切齒。她蹲在地上大哭起來。瓜婆哭夠了,跑到河邊蹲在石頭上又開始哭。她跪在大石板上,雙手合十,向上帝乞求什麽,突然捶胸頓足。她用力拔草,扔石頭。突然她停下來從身上拿出壹個紅色的小布袋,用粗糙的手撫摸了壹下,塞進了豬草裏。她脫掉了衣服。她蹲在壹個被樹枝和樹葉覆蓋的水池裏。她用沙子把自己洗幹凈,使勁擦。她使勁嗅著自己的腋窩。這是她第壹次聞到如此難聞的氣味。她使勁洗,洗了很久,又聞到了,但過了壹會兒又好像聞到了那股味道。她使勁拔自己的頭發,用石頭刮幹凈。突然,她拿起了割草的鐮刀。
第二天,瓜女的屍體被發現。在河裏洗衣服的婦女看到了它,它也來自孫嘉村。瓜姑娘的哥哥找了幾個人把她背了回去。他們不知道她是怎麽死的,但後來他們看到她的腋窩有兩個洞,非常大的洞。人們在她的豬草籃子裏發現了這個袋子,裏面裝著非常古老的中國皂角,還分了毛毛的錢和銅幣。
據說,當瓜婆的屍體被擡向同伴時,有人不慎滑倒,瓜婆的屍體掉進了河溝裏。他們都下去找,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瓜女走了,沒有人感嘆什麽瓜女壹陣風似的過去了。她女兒也走了,我聽說她去外地創業了。聽說再也沒有人聞到她的味道了。幾年後,孟想帶著壹個男人和壹個漂亮的男孩回來給她祖母上墳。正好是夏天,很多女人和過去的同學都使勁聞她的味道,不過是壹陣香味。她離開了,向村民們揮手。許多人想知道為什麽他們聞不到孟想的臭味。有的女性認為自己的鼻子有問題,認為自己得了重病,甚至有人躺在馬桶上聞馬桶的味道。時間長了,他們真的再也聞不到廁所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