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06 14:57:19 來自: 勺妳個海
封建不是專制
文/秋風
封建專制已經成為壹個形容專制、愚昧、腐敗的制度及其社會現象、價值觀念的固有名詞。人們也把中國近代以來的落後歸咎於“封建專制”。
然而，如果稍微梳理壹下歷史，及註意壹下近代以來嚴肅的歷史學家們的討論，就會發現，“封建專制”這樣壹個概念，簡直是壹個笑話。人們可能從來沒有意識到，或者有意識地忽略了壹個最基本的歷史事實：“封建”跟“專制”是完全相反的兩樣東西。
“封建”壹詞不是現代人的發明，而是自古即有。夏商時代是什麽制度，可以爭論，但周人滅商之後，卻明白地進行過至少兩次大規模的“封土建國”活動，此即中國的“封建制”。由天子分封的大小諸侯盡管對周王室承擔必要義務，但在其封地之上，享有相當完整的管理權，而周天子對諸侯內部事務是沒有多少幹預權的。
到戰國時代，這壹套封建制逐漸陷入危機，諸侯兼並而成為七國，都開始建立王權專制制度。到秦滅六國，秦始皇依據法家理論，明明白白地為自己確立至高無上的權力，而堅決地拒絕了封建制。對於地方的管理則采用“郡縣制”。
因此，在中國傳統政治話語中，“封建”與“郡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政治安排。秦漢、隋唐、明清之際的賢哲們壹直在討論“封建”、“郡縣”的優劣得失。這樣的討論讓人以為封建、郡縣僅僅是中央與地方政府的兩種不同安排。但其實，仔細地探究相關論述就會發現，封建與郡縣其實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政體。
這壹點，壹旦與西方歷史相對比，就會更為清楚。20世紀初，中國學者開始了解西方歷史，翻譯西方歷史著作。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發現，西歐中世紀的社會政治經濟制度安排與西周十分相似，於是很自然地就將西方學者用來描述西歐那段歷史的概念feudalism，對譯成中國古代賢哲所說的“封建制”。
從本質上說，封建制度是壹種分散的多中心治理秩序，不論中西，均是如此。在西歐，每個領主都以為自己是個小國王，而國王卻不過是地盤最多的領主而已。同樣，周的封建制也是如此，否則，周王室也就不可能眼看著諸侯互相吞並而毫無辦法。
奇妙的是，西歐在封建秩序崩潰之後，也進入了王權專制時代，類似於周的封建制瓦解之後秦的皇權專制。西歐用以形容這種制度的詞匯是absolutism，其要旨就是廢除封建領主的權力，將權力集中到國王手中，由國王直接統治臣民。這壹專制時代從十六、七世紀壹直延續到18世紀。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所說的“朕即國家”，就是這壹專制制度的座右銘，而封建時代的任何壹個國王都不敢想象這樣的現實。
因此，不論是在中國，還是在西歐，封建與專制都是處於前後相接的歷史時期而性質上完全相反的兩種政體。封建制秩序下的政治不可能是專制的，起碼不可能像後來的專制政體下的皇帝那樣專制。妳不可能想象周天子可以把周公、或者把齊侯拉到午門去打屁股。反過來，壹個典型的專制政體必然是自覺地排斥封建因素的，而致力於把權力集中在皇帝手中。
不幸的是，20世紀中期以來，歷史學家隨意地解釋“封建”壹詞的含義，硬是把封建制已經瓦解、代替它出現的專制政體稱為封建社會，結果導致巨大的概念混亂。這樣的概念混亂當然會妨礙人們準確地認知歷史，比如，既然封建與專制混為壹談，那西周與秦究竟有什麽區別？
概念混亂進而導致價值的混亂，比如，很多人對家庭、家族、行會等組織結構痛加指斥。因為，據說這些是封建的因素，而真正的專制反而被輕輕放過，甚至不少歷史學家對專制帝王摧毀社會的多中心治理秩序、建立集權獨裁統治的努力大聲喝彩，而完全忽略了這些所謂的封建因素，其實正是抵禦專制權力的庇護所。
所以，不論妳對封建、專制有何價值判斷，至少別再扯什麽“封建專制”的概念了。“封建專制”壹詞既是對封建的汙蔑，也是對專制的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