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臺上喧囂的人聲模模糊糊,他聽不清,國歌響起來的時候,世界似乎壹下子就安靜了,他照例是敬軍禮。這已經是第二次站在奧運會的最高領獎臺上了,可時光依然沒有帶走大男孩壹身的熱血,看著國旗緩緩升起來,仍然可以感受到血汗淚壹齊湧到心頭,哽住了他的喉嚨,他輕輕跟唱國歌,嗓子有些啞了,腰上腿上的舊傷也隨著音樂的行進慢慢加重了痛感,說不上什麽感覺,他想,皓哥說得對,百感交集,到最後卻是什麽感覺也沒有。
退場的時候,他的隊友們把捧花和吉祥物扔向觀眾席,他想了想,壹只手攥著花,在鼻尖嗅了嗅,然後向壹群尖叫的女孩扔了過去,另壹只手把吉祥物抱在懷裏,沒有要扔出去的意思。
“快三十歲啦,還舍不得吉祥物娃娃。”
“我們胖永遠三歲,哼。”
。看了看微博,他輕輕笑了笑,
按著手機劈裏啪啦打了幾個字“娃娃是要留給我閨女的。”他點擊了發送。
“怎樣成為小胖的閨女,在線等,挺急的。”
“有閨女了不起哦。”
“小胖子女兒控沒救了。”
“又不是妳閨女,明明是雨哥女兒,妳有本事自己生啦。”
“雨哥,又有邪惡胖勢力要搶妳家小雨點——”
他往下滑著最新的評論,笑得露出小白牙,然後慢慢感覺累意和困的感覺壹起湧上來,趴在床上,衣服也沒換,糊裏糊塗地睡了過去。直到隊友進來把他叫醒,他覺得肚子餓,有沖動幹脆出門吃宵夜找吃的,想想也就作罷了,偶爾泛起來的少年脾氣在這些年慢慢學會平復下去,他很早就學會不做小孩了,在他本應該是個小孩的時候。
刷牙洗臉,睡覺。
嗯,明天,明天就回去了。
重新躺回床上的時候,他又看了看手機。
周雨發了微博,祝賀中國隊又壹次奧運豐收,配圖卻是八壹的訓練館,在給幾個女隊的小隊員加練,周雨還調皮地在評論裏補充“為了國乒長虹我們也不能放松啊。”
老幹部。他想,周雨越來越老幹部了。
往前翻翻周雨最近的微博,除了曬娃,就是他帶的那幾個小姑娘,誰誰的正手訓練需要加大強度啦,誰誰最近在打升降成功升進壹隊啦,直通總結等等等等,不帶標點符號嘮嘮叨叨,語重心長散發著父愛的光輝。
這幾個姑娘他不是特別熟,有壹個好像有點印象,最近成績不錯拿了公開賽冠軍,下個奧運周期有希望沖擊主力,周雨除了在八壹帶女隊日常訓練,還經常跟著去公開賽看徒弟,他不是國家隊教練,所以常常是自費的名義去,也做不了場外指導,但每次比賽結束都能見到周雨嘮叨著給姑娘復盤,解說錄像。他是個極度負責任的教練,有不少人勸過他競聘國家隊教練,周雨卻不願意。
不了吧還是,我這水平也有限。周雨總是笑著說。
周雨這個人,退役了以後,非常低調。
結婚都是靜悄悄的。
請了大部分關系好的隊友,酒席擺得也不多,沒對媒體開放,王皓去做證婚人,樊振東是唯壹壹個伴郎。
“壹輩子可就結壹次婚,妳不給嫂子弄得轟轟烈烈壹點兒,小心以後後悔啊。”程靖淇嘟嘟囔囔地鬧周雨。“還有,我以為我怎麽也應該是伴郎團壹員呢,結果妳只讓東哥壹個人當妳伴郎,妳是出不起西裝錢哦?”
“噯,我們倆結婚以前就商量好了不用大操大辦。我又不是什麽名人,擺那麽大排場幹嘛。還有小胖當伴郎是我早就說好的。”周雨揮開程靖淇打打鬧鬧的手,“他的西裝錢也不用我出。”
“奧運冠軍給我當伴郎,我挺有面子啦已經,是吧胖兒?”
周雨笑嘻嘻的。樊振東還在看著桌上他的結婚照有些楞神,頭也沒回的說,“不要為妳的摳門找借口,周雨。”
他們依然是八壹隊關系最好的隊友。
不過見得很少了,東京奧運周期過了之後,就更少了。
周雨的性格有點黏人,不過他從來都很拎得清。他不願意麻煩別人。樊振東不找他,他也不會來打擾。
樊振東覺得周雨其實可以不講道理任性壹點的,但他壹直都是,善良的、有點傻,又有點可愛,在自己壹身光芒的去迎接鮮花和掌聲的時候,周雨就悄悄地退後再退後,遠遠地看著他笑。
妳笑得真傻,樊振東想,但也有點好看。
樊振東從很久很久以前就覺得周雨是有點好看的。
那是他的14歲,周雨的19歲。
周雨在大人世界的邊緣扒開大門,而樊振東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
樊振東還不參加成人賽,乒超的時候也只是坐在場邊觀摹,看著周雨在場上攥拳吶喊,每壹場都像是什麽至關重要的決賽,讓樊振東無端的也湧上些許熱血來,那時候已經沒有同齡的選手打的贏他了,看著周雨在賽場上眼神淩厲的樣子,因為太過認真的激動引得場外的觀眾都笑了,他卻盯著他的側影。真好啊,樊振東想,雨哥在認真打球的時候,真的還挺好看的。
再快點吧,我得快點長大,站到賽場上去。
這個願望很快就實現了。快得超乎所有人的預料,壹點都沒有辜負他“小神童”的稱號。直到他站上奧運冠軍的領獎臺,回望來路都覺得那個在場邊希望自己快點長大的小男孩,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不知不覺居然已經走了這麽遠了。
樊振東想要留住些什麽。在很多尋常情緒與玩笑話的背後,周雨多多少少還是不同的。
然而這世上許多事情,都不是靠感情來維系的。
樊振東早先不明白。
待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可以任性表達情感的小孩子了。
他走得太快太遠,人生壹路本來就是在無數離別與失去中成長,而他被催逼得更加匆匆的步伐讓無常的世事變得更快。
他想了很多。
想來這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大概都禁不起如果。譬如說,有些人如果不壹同上學,就壹輩子不會相識;不做隊友,就壹輩子不會相熟;不做室友,就壹輩子不會相互了解;不為了同壹個目標壹起奮鬥,就永遠不會變得親密無間。
但同學畢業也會有人不再見面,隊友分離也會有人由親轉疏,做了多年室友的人,也有可能會失去聯系。
目標不再壹致,走著走著就散了。
所以人與人的親密,能壹直維持下去,是太難得的事,失去了紐帶,很輕易就離散了。
當然也會有人不需要什麽紐帶,僅僅憑借感情,妳惦著我,我記掛妳,我們仍然是壹輩子的朋友,但那好像太難了。
樊振東覺得自己越長大越患得患失。
知道周雨退役會留在八壹當教練的時候,壹股悵然中他卻幾乎長出了壹口氣。
太好了,妳看,我們還有這麽壹條紐帶,牽牽連連,就像風箏不會飛得太遠。
如今還有了小丫頭。
第壹次見到粉粉嫩嫩的周小雨點的時候,樊振東心裏好像冒了些柔軟的刺,密密麻麻的歡喜,甚至有些著急地看向周雨,“這小胖臉兒,給我當幹閨女吧。”
周雨就笑著說行啊。壹邊逗孩子說“可是妳看妳小胖爸爸,連個見面禮都沒有,白來壹個閨女。”
“有啊。”
樊振東那天剛結束比賽,他從兜裏掏出獎牌,亮閃閃的掛在小丫頭的脖子上。
周雨摘下來往他手裏塞回去,“獎牌太重要,妳自己收好。”
“我給我閨女的。”
“別。”周雨堅持。
樊振東盯著周雨看了壹瞬,妥協道,“那好,我下回把第壹名的娃娃給閨女拿來。”
後來給幹閨女帶娃娃,就成了樊振東的慣例。
奧運回國,照例熱熱鬧鬧,下了飛機就被圍了個水泄不通,與他這些年來漸漸熟悉的壹樣,他迎接過壹輪又壹輪的鮮花和掌聲,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沒有遺憾的。
回八壹隊的時候,隊裏專門又為他接了壹次風,他酒量如今很好,但暖烘烘的氛圍裏他還是覺得有些醉。
“小胖爸爸。”
小丫頭張著手要他抱,他去掐她的臉,“小雨點又漂亮了。”
長得真像周雨。後面這句是在心裏說的,不過,小丫頭的眼睛沒有周雨好看。他又在心裏補充。
他們沒有鬧得太晚,告別的時候是坐李木橋的車,周雨右手抱著女兒,樊振東坐在他左邊,迷迷瞪瞪把腦袋支到周雨肩膀上睡覺。
是周雨先下的車,他拍拍樊振東的臉,溫柔的,像過去已經快被忘記的很多很多奔波的夜晚又輕輕回到樊振東的眼前。
“我走啦胖,妳也別睡了,壹會兒回去再睡,要不感冒了。”
樊振東擡起頭下意識地喊了壹聲“周雨——”
“怎麽了?”
“沒事兒。”
周雨歪頭笑他:“又睡傻了。”
車開出去的時候,小雨點抱著娃娃乖乖的和他揮手。
還是很好的,壹切都很好。雖然自己偶爾也會想想從前,想他遇到的各種各樣的人,不過印象裏最清晰的恐怕還是周雨,從前不覺得,現在想想,他低頭不語的時候,生氣搖頭的時候,壹臉澄澈的要給別人分享些什麽的時候,突然傻笑的時候,他都了解。而在回憶這些片段的時候,他也把周雨又認識了壹次。
那是他的27歲,周雨的32歲。
“再見。”他對著車窗外說。
周雨
帶著隊員加練,周雨發完壹組球之後,看著小隊員們氣喘籲籲地坐在地板上,“怎麽樣,看完奧運會是不是感覺自己更有動力了。”
他心裏盤算,手上點著訓練名冊,和他當年給自己寫訓練日記壹樣,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好多東西,記錄著隊員的訓練情況,包括最近比賽的成績,錄像分析得分記錄,還有最近的狀態。
這兩天剛剛和她們都談了話,不知道聽進去多少,不過訓練精神倒像是好了壹些。
周雨滿意的笑笑。
“我看妳這段時間訓練壹直消極,怎麽了,還有情緒啊?我不是說過了嘛,狀態起伏很正常,比賽打得不好就回來慢慢分析問題解決問題,事情都有個過程,別急。”周雨說。
“沒。”
女孩子抿抿嘴,眼睛看著地板,眨巴了幾下,還是忍不住哭了。
“周指導,”她擡手抹抹眼淚,“我就是,就是有點覺得——”
“嗯?”
“沒有用的,我再怎麽努力,都沒有用。”
“妳已經是咱們這壹批隊員裏打得成績最好的了,妳還這麽想,讓別人怎麽辦。”
“不是——”女孩急道,“我只是去年,去年打得好壹些,但是我自己心裏清楚,在隊內每打壹場球都更清楚,別人的進步都比我快,只有我,只有我原地踏步。去年隊裏都看好我的時候,都說我今年該拿冠軍了,可是今年眼看著就要過去了,冠軍連個影子都沒有。我出去打公開賽,兩次了,連第二輪都過不去,已經沒有人看好我了。”
周雨笑了,拍拍她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其實有沒有人看好,根本都不重要,重要的在妳自己。但是妳要是覺得這樣能讓妳更有信心的話——我壹直都看好妳,知道嗎,妳的目標還應該是世界冠軍。”
他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王濤教練和自己在球臺邊的那次談話。
“周雨,打起精神來,妳的目標還應該是世界冠軍。”
他都懂的,渺茫的希望,有時候看著近了些,壹剎那又仿佛遠在天邊。他靠著那壹點遙遠的星光的指引向前奔跑,很多年。
“想當世界冠軍,甚至奧運冠軍,有什麽錯?”
那時候妻子還是他的女朋友,他是無意中提起自己少年時也曾宣之於口的夢想,然後有點自嘲地說:“大話說得太早啦。”
“妳沒錯啊,”妻子說,她突然有些嚴肅和懇切,“我小的時候還說自己想上北大呢,難道我考不上北大就不參加高考了嗎?成不了奧運冠軍就不當運動員了?再怎麽樣人都是要往前走的。”
“我知道。”周雨溫柔的笑了。
其實有人和她說過同樣的話。
他忘記了具體是什麽時候了,是乒超失利,還是公開賽止步資格賽,又或是直通賽時他差壹步沒能敲開那扇所謂“主力”的門的時候。
好難受啊,汗水滴下來,頭發亂糟糟的,連同膝蓋的傷也隱隱作痛。
他的左肩膀敷著冰袋。
已經很晚了,醫務室的走廊上只有他和樊振東並排坐著。
小胖子壹直沒說話。
“妳先回去吧,我這兒壹會兒應該也沒啥事了。”
“雨哥,”樊振東猶豫著開口,“我知道我這會兒說啥都有點兒站著說話不腰疼——”
“但是妳真的特別棒了,妳別難受。不管怎麽樣都得,都得往前走,對吧。”
樊振東真的是個可愛的人。
不對,是又可恨又可愛,不過還是可愛多些。
好像昨天還是個小孩子,今天就已經為八壹隊,為國家隊挑大梁了。小胖子太辛苦啦,周雨想,所以妳可恨的時候我都不和妳計較。
樊振東在比賽的時候,面對外界通常都已經很能夠沈穩得體,許是和周雨太熟悉了,人在面對自己熟悉的人時,往往會暴露些內心的軟弱和尖刺來。所以周雨見過明目張膽在飯桌上慪氣的樊振東,練球時氣鼓鼓拍子都要甩出去的樊振東,不講道理地兩三句話和他嗆起來的樊振東。
但小朋友還是很好哄的,周雨知道怎麽哄他。
可樊振東不太知道怎麽哄周雨。但周雨每次看他試圖哄自己開心的樣子,那些不怎麽成功的安慰的話,都讓周雨心裏突然軟壹下,心也就不那麽皺巴巴的發沈了。
周雨眼裏的樊振東,真誠,善良。
待人毫無保留,對戰前甚至還會認認真真地教對方自己的發球,在意輸贏,又活得坦蕩。周雨想,是個合格的冠軍的樣子,這麽想的時候,他心裏還有些小小的驕傲。不單單因為他們是八壹的隊友。對於樊振東的壹切,周雨總會產生些與有榮焉的情緒,這已經是多年來的習慣。就像每壹次,每壹次看著站在賽場上的樊振東,除了站在自己對面的時候,他總希望是那個小胖子贏。
對於別的隊友,他很少有這樣直截了當的偏向。
好的東西,特殊的東西,周雨都想著應該給他。
小雨點最近對周雨的那些獎牌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坐在地板上,手裏拿著獎牌玩得開心。
“爸爸,這個也是第壹名嗎?”
“是,是和妳小胖爸爸壹起拿的第壹名。”
“那小胖爸爸也有壹樣的獎牌嗎?”
“有。還有壹樣的娃娃。”
“爸爸妳和小胖爸爸有很多壹樣的獎牌嗎?”
“嗯。”
“那,那個大獎杯呢?就是小胖爸爸家裏的那個。”
周雨楞了壹下,然後才明白女兒說的是什麽。
世錦賽的雙打獎杯。
“沒有,爸爸沒有。那是小胖爸爸和別人壹起拿的第壹名。”
“為什麽?”
“……”
周雨想著怎麽樣才能給女兒解釋清楚,隨著她壹天天長大,她應該早晚會明白,爸爸並不是現在的她那個心目中最最厲害的人。
“因為爸爸沒有鑰匙。”
他忽然講起了故事。
“從前有壹座很高很高的山,山上有漂亮的大房子,大房子裏有很多漂亮的獎杯。可是要到那個房子門口要爬很長很長的路,爸爸和很多人壹起出發,爬啊爬啊,很多人都放棄了,只有很少的人堅持下來,來到大房子的門口。可是爸爸發現,原來要進到房子裏面去,需要壹把鑰匙,可是爸爸不知道,原來爸爸從壹開始就沒有鑰匙,不能進去。”
差壹點啊。多少次的差壹點啊。
周雨揪著頭發坐在場邊的時候,他迷茫的望著場上,搖頭苦笑。
不是差壹點。
如果每壹次都差壹點,那根本就不是差壹點,是差很多才對。
可能差壹點果斷,可能差壹點運氣,可能差壹點技巧。但總歸像個無底黑洞,吸噬吞食了用很多很多努力好不容易搭起來的梯子。
這世上的事情,如果靠努力就都能達到,怎麽還會有那麽多遺憾。
妳看他最後,還不是缺壹把鑰匙。
小雨點哇地哭了出來。
單純的孩子看著周雨,聽著故事,只知道替爸爸委屈。
“為什麽妳沒有鑰匙——”
“別哭,妳聽我說——”周雨溫柔地給閨女抹眼淚。
“雖然爸爸最後沒能進到房子裏,可是爸爸仍然很開心。畢竟我堅持到了最後,爬山的這壹路,爸爸看到了好多好多別人看不到風景,認識了很多朋友,就包括妳小胖爸爸啊,而且就算爸爸從壹開始就知道自己進不去房子裏面,大概也還會不服氣地想爬上去看看。”
“妳以後也會遇到很多這樣的事,喜歡就堅持做,堅持是不會後悔的,知道嗎?”
小丫頭點點頭,但眼神還是懵懵的。
周雨覺得自己又講得深了,女兒大概也沒聽懂,他笑著嘆氣。
“妳看爸爸認識了那麽多人,妳小胖爸爸,八壹隊那些叔叔阿姨,還有繼科伯伯——”
“繼科叔叔。”小雨點說。
“什麽?”周雨楞了。
“上回繼科叔叔說的,必須叫他叔叔,不然他每次見我都要拿胡子紮我。”
“……”
相比較之下,小雨點還是更喜歡不留胡子的小胖爸爸。
每次聚餐都要找小胖爸爸抱,奧運會回來接風,樊振東坐在周雨的斜對面,把小丫頭抱在腿上,儼然壹副自己女兒的樣子,還熟練地給拆了兩只螃蟹,周雨看著好笑又有點吃醋,“別跟妳小胖爸爸學吃手。”周雨說,還是任由閨女坐在小胖子大腿上,壹邊感嘆自己女兒也太好收買了。
壹頓飯吃得熱鬧,又是喝酒又是聊天中,周雨隱隱約約的還聽見樊振東在問自己家小丫頭“我和妳爸爸誰更帥”這種問題,以及“妳爸唱歌可難聽了跟我沒法比”等等諸如此類的句子。
周雨覺得自己牙根又有點癢了。
手邊的酒杯見了底,周雨剛吃了口辣菜,辣的嘴幹口渴,左右探著頭找水,桌子轉了轉,茶壺正轉在他面前,停了下來,他倒了杯水給自己。
擡眼看,樊振東的手還停在桌上,穩穩地扶著轉盤,等他倒完了水,才又轉回去給小雨點夾螃蟹。
周雨繼續吃吃喝喝。
然後把菜湯弄到了手腕上。
那句“皓哥幫我把餐巾紙轉過來”還沒說出口,餐巾紙又穩穩地轉到他跟前了,小雨點和千億吃飽了在桌子周圍跑來跑去,這會兒沒再纏著樊振東,他正和大番不知道在聊什麽哈哈笑得開心,還是伸出壹只手扶著轉盤,看了壹眼周雨拿好了紙巾,又縮回了手。
行吧。
今天的樊振東也是可愛又可恨的。可愛依然比可恨多壹些。
回程的車上,樊振東坐在周雨的旁邊,可能是困了,累了,昏昏沈沈靠著他的肩膀睡了過去,周雨側過頭看著他的腦袋頂。
似乎是第壹萬次的覺得:小英雄真的辛苦了。
他的每壹次勝利,不僅僅應該有鮮花,有掌聲,還應該有擁抱,應該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摸摸他的頭。應該有人永遠把他當做小孩,以彌補他飛速成長的路上本應該屬於壹個孩子的壹切。
至少周雨在這壹瞬間是這麽想的。
他希望樊振東每次張開手的時候,都能得到壹個結實的擁抱。
車窗外的夜景匆匆閃過,周雨不知怎麽就回想起前幾天帶著小隊員看男單決賽的時候。最後幾個球,周雨的掌心都是汗,隔著屏幕,他看著樊振東鼻尖上淌下壹顆汗珠,眼神平靜但是篤定。
他就突然放下心來。
他覺得壹切都沒變,他覺得這條路真是坎坷又光榮,痛苦又幸福。他覺得他們每壹個人都不會後悔。
這麽多年。
是這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