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媽媽打電話對我說,已經裹了粽子和殺了只雞,明兒就是外公的周年了。我和妳姐姐壹起去祭拜他。
是的,的確,外公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走的,走的實在的匆忙,我甚至到現在也不相信外公已經走了。外公走的時候,舅舅不在身邊,外婆不在身邊,媽媽也不在身邊,我也不在身邊……
我不知道外公為什麽會死,就像那條狗壹樣,我不明白為什麽它還活著。外公的家,在壹個大山裏,那裏青山環抱著,很美麗。我記得在讀小學的時候我是有幾個月住在外公家的,舅舅是壹個無賴,外婆也不是特別的聰明。只有外公壹個人在家,我也正好去做個伴。
記憶中,外公總是光著頭,頭發是在很多年輕就理光了的,人高馬大的外公剃了個光頭讓我樂了好壹陣子。冬天的外公戴了個帽子,有壹天我突然的發現外公其實已經老了。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回憶起來都費勁了,那個時候我連井下村的小學也沒有讀,我姐姐也還是在讀井下村的小學。外公在他的弟弟家酒喝多了,然後就摔在了自己的院子裏,摔的很兇險,先是在鎮裏面的醫院,然後又轉到市裏面的醫院,最後也總算是保住了外公的性命。
外公在醫院的日子都是我的母親照料的,按理說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外公卻壹直的耿耿於懷。外公老是說,我的這條命是妳媽媽救回來的,如果妳舅舅聰明壹點就好了。我就說,我媽媽的這條命也是妳給的呀!外公就咯咯的笑。
我住在外公家,那壹段日子算不上最開心卻也是樂在其中,外公那個村的人都很熱情,我們那裏有句老話叫做,“外孫大。”意思就是說外孫在外公家裏是很大的,吃飯坐在八仙桌上都是要坐上座的,過年的外孫就尤其的顯為尊貴,不光坐上座,而且外孫的面前必定就是壹個雞腿或者是鴨腿。在我們小的時候的那個年齡,雞腿相當於現在的鮑魚吧,壹年是難得的吃上壹回的。我們自己的家裏在年初的前面8天都是不吃渾的,為了防止有客人,拿不出菜,鬧的笑話。所以我每次都特別的喜歡去外公家裏做客,每次我都吃掉兩個大大的雞腿。
外公那壹年摔的壹跤到底也傷著了腦子,已經是腦震蕩了。在我稍稍的長大的壹些年裏,這些現象就顯得頻繁。
外公家是壹個小村莊,小的可憐,連個賣肉的也是井下村挑著擔子上來賣的。我讀小學的時候,因為也是在井下村讀的,經常的看見那個賣肉的。賣肉的大叔就對我說,妳外公又給妳買肉了,妳外公又給妳買豬腿了……那幾個月我的夥食無疑是最好的,外公每天早上總要問我,錢還夠不夠,還多不多?每次給的也都是十元的,小學的時候,十元錢何止相當於現在的壹百元。
外公說沒有錢了就說,外公這裏有。外公說想吃什麽就說,外公做的不好吃了,就買來,叫鄰居幫忙做。
外公是壹個樸實的人,壹個人在家裏的時候也不會那麽頻繁的買著肉,畢竟那個時候肉也是奢侈品,就好像是自己家裏壹樣,壹個月也是難得的吃上壹回肉。在外公家裏的那段時間,外公家的肉就沒有斷過,外公對別人說,我虧了誰也不能虧了我的外孫呀!在外公眼裏或者我真的就是“外孫大”,我壓倒了外公眼裏的.所有人。
外公不光要照顧我,還要種家裏的幾畝田地,甚至在死前的這幾年也還是每次都佝僂著身子,種著那些稻谷,從沒有的斷過,外公說趁著還有點力氣,我多存些糧食。
外公的話是樸實的,就像他的人壹樣,在死後我們整理他的遺物的時候,甚至在床上都翻到了壹瓶農藥。媽媽說妳外公連最後的事情都想到了,可惜他卻連這個都用不上了。
外公的死是利落的,利落到連醫院都不需要去了。外公的死也是冤的,那已經是鄰近過年了,都快過年了,媽媽說,就差壹個月,妳外公就70歲了,70 了,只可惜妳外公永遠也達不到70了。
生命在有些時候顯得這樣的脆弱,比嬰兒的生命還要的無奈。媽媽說現在生活慢慢的都好了,村裏到了六十歲以上的人,每個月都有工資領,村裏也已經給辦了低保,每年都有將近壹千元的補助,妳也長大了,妳姐也長大了,家裏也不再是那麽的緊缺了,可是妳外公卻終於沒有福氣花上妳們的半分錢,是的,這是我頭壹年在外面打工。
妳外公這壹輩子真的始終的沒有過上好日子,忙忙碌碌的。從生產隊開始壹直到死,都是和稻子,農作物打交道,或者到死之前的幾秒鐘他還想著田地裏的農作物是不是該施化肥,撒農藥。
外公是壹個喜歡熱鬧的人,可是他卻沒有享受過更多的熱鬧,舅舅很是無能,不知道,應該稱無賴還是無能,反正就是壹輩子也讓別人操心的人,然而卻又很大佬,什麽事情不懂卻偏要整日裏的什麽事情都很會的樣子。在外公出殯的日子,他就對著我們這些人大發起火。我說,現在好了,現在外公走了,我看妳,我看妳以後怎麽過……
舅舅不喜歡和外公住在壹起,早些年,外公的力氣大於舅舅的時候,舅舅還聽外公的話,可是當外公漸漸的不再有很多的精力的時候,舅舅顯然就任意孤行了。外公說,我再也管不了我的兒子了。
舅舅沒有娶上媳婦,那是情理之中的。外公沒有過多的為了這些事難過,或者是沒有在我們的面前表現出來。媽媽以前似乎提過,但是外公顯得很焦心,他是沒敢想過,仰或是沒有敢在我們的面前想過的。外公總說,如果妳舅舅有妳那麽的聰明就好了,我這壹輩子也就安心了。
外公是這樣死的。外公把壹條多余的土狗賣給了壹個鎮上的人,那個人希望外公能把這條狗殺了,給他。外公也是壹個熱心的人。外公出殯的時候,那個小村的所有的人都來送外公。我說,外公走的時候是熱鬧的,外公妳安心吧。妳看,妳在人世間的造化……
外公在幫那個鎮上的人殺狗的時候,據說那條棍子沒有打到狗的鼻子上,而是打到了壹塊石頭上,棍子的反震讓我們永遠的失去了外公。
村裏的鄰居是唯壹送走外公的人,不過那也幾乎是最後壹眼了,外公沒有說話,急促的聲音是他唯壹的遺言了,或者外公還想說些什麽?但是外公最終也沒有說上。外公走的時候,我沒有問到底是掙著眼睛還是閉著的。但是我猜肯定是掙著的。因為外公還有多少的事情沒有做完啊?外公的房梁上已經準被了年貨,醬鴨,豬頭,幹魚。外公家的年是每年最為熱鬧的人家,外公雖然自己沒有孫子,但是侄子特別的多,為此外公還特意的買了壹張圓桌,那張圓桌足可以容納十幾二十個人,但是即使是這樣,我還是上不了桌,我是外孫,“外孫大”這句話或者應該變壹下了,“外孫親”更應該的實在了。我說外公,我沒事,我們又不是外人,我們是爺倆呀!外公聽我這樣的說,特別的高興,每年壹樣的話卻更加的開心。
外公真的沒有給我們增貼壹點的麻煩,辦喪事的錢是外公自己的,外公的錢藏的很好,藏在了自己種的谷子裏面。沒有人知道,是被村裏的幾個人和我的媽媽壹起強行搜出來的。有壹萬多的錢。那點錢可能在別人眼力是不算什麽的,但那個錢其中有幾張是舊幣,那是現在市場上已經沒有了的貨幣,我想外公肯定不是為了收藏而存起來的。外公是真的實打實的,壹分壹分的存起來的。外公的錢來的不容易,沒有任何的經濟來源。或者這些錢是外公這差壹個月就七十年才存起來的。
鄰居說,以後再也沒有這樣好的鄰居了,每次只要有什麽事情用到根土(我外公的名字),只要喊下,他就會來,自己手上有事情就先停下自己的事情。這樣的鄰居以後是永遠也不會有的了。
我回到家,是在外公死後的第三天,我走進外公的房間,外公躺在門板上,身上蓋著幾件嶄新的大被子,那是特地讓死人蓋的被子。被子很是鮮艷,外公或者活著的時候也沒有蓋過這樣的嶄新的被子。
我給外公上了壹炷香,我說,外公,外孫星兒回來看妳了,妳好好的走吧。
我沒有看外公最後壹眼,外公的臉被香紙蓋著,到最終我也沒有看外公最後壹眼,直到火葬場我也依然的沒有看外公最後壹眼。
我壹直的相信外公有壹天會突然的站起來,站在我的面前,壹直的到出殯,我依然相信外公還會站起來的。那樣,我去外公家裏,我依然可以老遠的說,外公,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