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欣然舉筷欲食,忽然蕓的堂兄玉衡在門外大喊:“淑妹快來!”
蕓急忙關閉房門說:“我已經累了,正準備睡覺呢。”
玉衡擠門而入,看到我正要吃粥,他斜眼看著蕓,笑道:“剛才我說想吃粥,妳說沒有了。原來藏在這裏專意招待妳的夫君哦?”蕓甚是窘迫,躲了起來,壹院之人就此哄然大笑。我也因此賭氣,拉起老仆人先回了家。
自從吃粥被嘲笑,再去蕓家裏,她便有意藏身不見我。我當然明白,她是怕人笑話啊。
(古人自是男女有別,封建禮制下,就是雙方互生愛意也要竭力隱瞞,蕓娘將濃濃的愛意熬制成粥,粥成,又巧制幾碟爽口小菜,藏於梅花盒內。左顧右盼,就是不至,心何其急也。後來他們在屋內被堂兄玉衡撞破,幾句戲謔之語引得眾人哄然大笑,將甜蜜唯美的畫面突然打破,再看蕓娘早已羞赧,真讓人又笑又急又氣。)
到乾隆庚子年(1780)正月二十二日,洞房花燭之夜,我見她身材像往日壹樣瘦怯嬌柔。我揭去她的蓋頭,兩人相視而笑。
(洞房花燭夜,人生四喜之壹,定當值得大書特書的壹段,不過作者壹筆帶過,看似稀松平常,實則溫情無限。故而曹公用筆繁無可繁,沈公用筆則減無可減。揭去蓋頭,兩人相視而笑,無須言語,此二人靈魂早已相伴相纏了。)
婚禮過後,我和她並肩而坐,壹起吃夜宵之時,在桌案之下我悄悄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指柔細溫潤,我的心不禁為之怦然而跳。(數年後再握,怦然依舊,可見情隨日久更濃)讓她吃東西,正趕上她的齋戒之日;她吃素齋已經多年了。暗自計算她開始吃齋的日期,正是我出水痘的日子(生活習性了如指掌,更兼心細如塵)。於是我笑著對她說:“如今我容顏光鮮無恙,姐姐可以自今日開戒了嗎?”蕓目光含笑,點了點頭。
二十四日,是我姐出嫁的日子,二十三日是國忌日,不能辦理喜事,所以在二十二日就為我姐出嫁而宴客。蕓在廳堂上陪宴,我在洞房內與伴娘相對飲酒,劃拳每每告負,直至喝得酣醉而眠。醒來之時,蕓已經在梳理晨妝了。
這壹日,親朋好友絡繹不絕,上燈時分才開始嬉笑作樂。
二十四日淩晨,我作為新舅送嫁,淩晨三點才回來。當時燈殘人靜,我悄然入室,陪伴的仆女於床邊打盹,蕓卸了妝尚未就寢,點著蠟燭,低垂著粉頸,不知道在看什麽書而如此出神。
我撫摸著她的肩膀說:“姐姐連日辛苦,為什麽還孜孜不倦呢?”
蕓忙(壹忙、壹起,足見其禮)回頭站起身說:“正想睡覺,開書櫥發現此書,不知不覺讀得忘記了疲倦。《西廂記》聽聞很久了,今天才得以見到,真不愧才子的名聲。只是筆墨之間未免尖利刻薄。”
我笑著說:“正因為是才子,筆墨才能如此尖刻。”
陪伴的仆女在壹旁催促早睡,便讓她關門先走。然後與蕓貼身調笑,就像好友重逢。我伸手探入她的懷中,她的心口也是怦怦直跳。我俯身在她耳邊問:“姐姐為什麽心跳如此快速呢?”(明知故問,真正的寫情的高手知道何時點到為止,色而不俗。)
蕓回眸看我,莞爾壹笑,只覺得壹縷情絲動人魂魄。我擁抱著她的嬌軀進入帳內,渾然不知天早已亮了。
(讀到此段時,下意識認為此段少兒不宜,誠然,生活中豈能日日琴棋,夜夜歌賦,食色性也方是人生。作者句子有如微風細雨般侵潤,日常則有血有肉觸摸可聞,就像此人即在身邊,故其文可貴,貴在其真)